我感到自己胸前的T恤迅速濕了一大片。嗬,這個傻丫頭,居然哭了。
5.雪地月光
這一年最後一天,又是星期六,下了雪,我興衝衝要出門,被老大叫住了。
“今晚早點回來,西街那幫人欺人太甚,要跟他們做個了結了。都準備好家夥吧。”他狠狠地把酒杯摔在地上。
我呆立在門口,我第一次支支吾吾了:“大哥,我……我可以不去嗎?”
他惡狠狠地盯著我:“不就是有了個妞嗎?你以為像你這樣的爛仔配得上人家嗎?你自己想清楚,當年你被人打得要死的時候,是誰救了你?”
我低下頭,沉默了。我看著窗外茫茫的雪光,天地這樣美好,是我不好。
我出了門,在街頭的風雪裏給林晚打電話:“林晚,跟你說件事,我……我要轉學了,也許永遠都不會回來了,你到小公園裏見我最後一麵好嗎?”
那頭一直沒說話,隻聽到壓抑的呼吸聲,過了許久,她回了一個字,“好。”
我又想起了第一次見她時,她那茫然四顧的樣子,於是我無限淒涼地壓低聲音,輕輕笑了。
“你笑什麼?”她靜如止水地問我。
“我隻是想起了第一次見到你時,你穿著那條紫裙子的樣子。真的……真的很迷人。”我說著說著,終於哽咽了。
“那好,我在公園裏等你。”她仍然不動聲色,輕輕地掛了電話。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雪花紛飛的街頭,我不想死,我想實現她的夢想,帶著她遊遍整個中國。可是,我沒有機會了,我太清楚今晚火拚的結局。
走進公園的時候,我遠遠就看見了背對著門口坐著的林晚,她天鵝一般的頸子,綢緞一般的頭發。等走到她麵前的時候,我才發現事態的嚴重。
她居然,穿著那條月光紫的裙子。她的嘴唇烏青,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小腿凍得通紅,整個身子都在瑟瑟發抖,她抬起頭,用力地朝我笑了一下。
“林晚,你怎麼這麼傻?”淚水從我的眼眶裏流出來,在臉上結成冰碴。我脫下外套把她緊緊裹住,抱在懷裏。
她仍然笑,睫毛結著厚厚的霜花:“你……你不是說,這樣最好看嗎?”
“你……你不要說話,聽我說。”
“我知道你要去幹什麼。因為,你送我的那串珊瑚石項鏈,是我很久以前在公車上丟的,那是爸爸從緬甸帶給我的,獨一無二。而且,我去過十二中,那裏有一個叫許墨的人,但並不是你。”
“我沒有權力阻止你,但是你一定要答應我,活著回來。珊瑚石項鏈給你,我等著你回來給我親手戴上。”
她自始至終都看著我微笑,眼睛比寒夜的星子更明亮。她的手朝裙子口袋裏伸去,可是不等把項鏈掏出來,眼睛便輕輕地閉上了,然後頭一歪,朝我的胸口撞了過來,直直撞進了我的心裏。
我在漫天飛舞的大雪裏,抱著一個穿紫裙子的姑娘奔跑,四野白茫茫一片,天地那麼大,而我隻剩下她。
我把她送到醫院,在她父母踏進房門的前一刻悄悄離開了。那時候她還沒醒,我從她口袋裏拿出了那條珊瑚石項鏈,然後吻了一下她的手,從窗口跳下去,消失在蒼茫夜色中。
6.尾聲
那一晚,我踏著茫茫的積雪,沒有去找老大他們。我去了公安局。
然後是單調卻充實的勞改生活。
出來後我到了這座南方城市,我做的是快遞員這份最簡單的工作,一步一步,五年過去,我居然也是一家小小快遞公司的老板了。
電話鈴聲響個不停,這個空當小兔崽子們都出門了,我隻得從小辦公室走出去拿起話筒:“你好。萬裏快遞。”
“我住河西,師大江邊十舍,我想快遞一個包裹回家。”是女孩子的聲音,像片羽毛一樣輕輕地覆在了我的心上。
“好的,我們會盡快趕到。再見。”
我拿單子下樓,開車朝江邊駛去。六月清晨,江麵彌漫著豐盈的水汽,這讓我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個夏天。空氣也是這樣清新,太陽甚至比現在更明媚。
我把車泊在樹下,準備掏出手機打過去的時候,我看到了對麵宣傳欄下麵靜靜站著的一個女孩子。她的長發一直垂到了腰上,穿著一條紫色的長棉布裙,那紫色,是非常純淨的月光紫。
刹那間記憶的潮水兜頭向我撲過來,我在晨風裏顫抖著聲音輕輕叫出那個名字,林晚。
她錯愕地轉過頭來,和多年前我見她第一麵時一模一樣,像一朵找不到故鄉的紫色雲朵。她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我,眼淚順著瓷白的臉龐滑下來。
我走上前去緊緊抱住了她,一遍一遍吻她的頭發。
“我好不容易打聽到有人在這座城市見過你,在這裏等了你四年,本來以為再也找不到了,都準備把行李寄走,回爸爸媽媽的城市了。”她的眼淚把我胸口的白襯衫濕透了。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想掙了足夠的錢就回去找你的,我想帶著你走遍整個中國。原諒我好嗎,林晚?”
我解開襯衫的第一粒扣子,把帶著我體溫的珊瑚石項鏈,輕輕戴在了穿紫色裙子的姑娘的脖子上。
我喜歡月光紫色,它陪伴我,度過了那段最艱難和最孤獨的青春期,讓我一步一步,變成了一個真正的人。
就如同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