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所奔之處,正是一處高山之坳,背角之陰,其峰之險,隻看遮日倒影,就已迫壓於胸,總覺著下一刻,那山便會砸下來,將底下所有,碾碎掩埋!
這和人在懸崖邊上也會產生臨風一跳的幻想相同,心理學的理論說生存與死亡,是伴人而存的兩個衝動,活著的人總會想到死,死了的人或許也在想著要活。
仙姑素來愛水,恰好崖前深壑有泉叮咚,薄霧輕飄、怪石環抱,綠草紅花相映側畔,端的是個滌身淨心的妙所。
這一路風霜,雖不染仙家衣袂,但身上仍會無端發癢,已是心中有塵,實該濯洗濯洗;況且剛才受那一摟,毫毛根子都在往外噴熱氣,也須壓伏。
仙姑便布下個法陣,隔絕內外,又念訣將無垢拂縮成片漁網,牢牢捆住陳諾,這才褪卻羅衫,把具曼妙無暇的嬌軀浸入泉內,烏發嫩膚,漸至虛無,迷霧間隱現六品蓮台,輕搖緩曳。
合該陳諾受苦,最近夢境切換頻繁,以前要麼夢一天,要麼醒一天,如今說著說著就醒,或是走著走著又夢,實在是沒了半點規律。被那拂網捆實,居然錯不開手腳,若是召出清空,不拘用火燒劍斬,自然輕鬆脫困,隻是如此一來,倒顯得本尊無能,反要求助分身。
隻聞風起,轉角坡邊,跳出隻斑斕大蟲,剪尾刨蹄,一撲過來,落地化作人身,尚留半張虎首,見了網中生人,不由哈哈大笑,暗想:“好運道,好運道!剛剛大王令我巡山,要捉凡夫下酒,這邊廂就擺下個現成貨,少費我許多力氣!”
深山老林中多有虎豹稱王,時間長久得智,成妖者眾,如前番兩叉嶺,而後五行山,已是見怪不怪。
陳諾覺得還是和諧一些方才有愛,畢竟我又不是碰磁,難道還會訛你?於是說道:“虎妖是吧?我看你行止,俱有風隨,想來已得玄牝,不入凡流。且解網放我出來,有你好處!”
虎妖上下打量幾眼,說道:“你這野雜毛,倒是有幾分眼力!放你不難,隻是我家大王卻拿什麼做案酒?”
吃人流神馬的最是招恨,何況還做案酒,白案肯定不成,俺又不麵,那就是做紅案了,誰吃誰還不一定呐,我倒要看看又是哪個嫌命長!
那虎妖上前,利爪捏住樹幹,哢嚓就碎,將半截斷枝往肩上一甩,如挑包袱般扛著生人照來路行去,暗自盤算:大王最近寡食,這雜毛剔掉骨頭,除開下水,怎麼說也有八九十來斤份量,想來也可分我一些,比起野兔山雞,人肉好就好在少些臊味,總吃不膩哩。
陳諾也想:上回虎妖讓我罰做了貓,今天且變什麼為好?還有那個大王,若順眼便送去鬼判殿當差,不順眼一劍劈死了,省得唐三藏來此遭難,反倒漲他功德。
兩個各懷鬼胎,不多時見一洞府,於回巒古道間聳出,三麵高崖險壁,一方鬆竹依依。間藏妖狐狡兔,執戈拄杖,見了虎妖,上前問訊:“先鋒才走片刻,怎生這般快法便拿了食材?莫不是就近取來?大王口叼,山野村夫可吃不慣,須得走遠些,找那富貴人家子女,方好下肚!”
虎妖哼道:“我把你個諂上媚主的馬屁精!當本先鋒似你等一般無用?瞪圓你那狐眼兒瞧仔細:網中套的,可是個細皮嫩肉的道人,臉比你還白三分,山野村夫哪有這般貨色?”
妖狐眼波兒一掃,果然是俊秀後生,按說人間也有大把,可奇在這個雖然兜在網中,卻似安坐豪庭,容色淡淡,反倒有股出塵的氣質,顯出幾分飄逸的真性,狐妖先就生了喜意,說道:“虎先鋒出手,自然馬到功成,且去歇息,容我押送。大王麵前,少不得你的美言惠語。”
自古姐兒誰不愛俏?從來隻聽說狐狸精找書生媾和,向不曾與屠夫交(歡)的。虎妖心中明鏡也似,奈何眼前一狐一兔,被大王臨幸,做了私寵,地位如何,隻看跑路遠近便知。
自家自從修練有成,風從行止,聚雲生濤,信手為之。卻怎麼抵得過天上人間第一風?前些日子獨眼狼精覦覷兔兒妖,被那枕頭風一吹,現在連屍骨都尋不著半分。
也罷,就予你撥個頭籌,隻有一樣:不可吸幹他陽氣,僻如煲湯,精華熬盡,其肉便渣,這人肉失了陽氣,跟嚼腐泥有何區別?!
狐妖喜滋滋應了,將網兜奪來,眉眼一甩,兔兒妖會意,自去入洞羈糜大王,虎妖亦拱手告退。偌大林中,便隻剩狐妖與俊秀道人。
荷仙姑洗罷出浴,披衣揉發,美不勝收,卻在神識中感應無垢拂正被強力撕扯,便想你區區人仙,縱然偶爾法力深厚,可抽冷子使陰招害人,真本事畢竟不如,我這寶物也是你能扯得動的?本來還想放你脫身,既然自找苦頭,便怪不得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