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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黃鹿野手裏拿著幾張化驗單,和原田縣醫院的院長洪泉一塊兒走進病房,他們滿臉沮喪,巳經不言而喻地向病人及家屬通報了化驗的結果。黃鹿野將化驗單遞給焦起周,焦起周接過隻粗粗地掃了一眼,他對妻子的情況心知肚明,還用得著再細看那一堆冰冷的數字嗎?他既無奈,又不甘,自己曾救治過那麼多人,難道就眼睜睜救不了自己的老婆?

一向總是熱情高漲、勁頭十足,且隨時都能嘻嘻哈哈的黃鹿野,也顯出少有的困惑,小聲對焦起周說:洪院長想叫嫂夫人轉院……焦起周一驚,在原田這兒,縣醫院就算是最大的醫院了,還能往哪兒轉呢?洪泉一副冰冷的官腔:焦起周同誌,你自己也是大夫,整個治療過程你都親眼看著,我們把能用的藥都用過了,你愛人的肺結核不僅沒有控製住,反而更重了,你說怪不怪?現在已經不能再用藥,再用藥病人頂不住就會出大事,實際上現在能想到的治療肺結核的藥物對你的家屬都不再起作用。可是,不用藥就這麼活活地耗著,待在我們這兒就沒有意義啦。所以醫院裏研究了一下,建議你們轉到太原去治,省城的大醫院裏也許會有高招兒。

焦起周知道,這是醫院給桂蘭判了死刑。洪泉看出來她耗不了幾天了,趁著還有口氣的時候趕快推出去。

一時間他不知該怎麼辦,就想求洪泉讓桂蘭在醫院多留幾天:這裏到太原千八百裏,你看她這個樣子,怕是折騰不起了。再說目前國際上醫治肺結核也都是這兩下子,即便到了省城的大醫院,又能有什麼新招兒呢?聽說省城裏芷亂,不知醫院裏的秩序如何,如果趕到了太原又住不上醫院怎麼辦呢?……洪泉卻毫不客氣地擺擺手,打斷了焦起周的話,口氣也更加生硬:焦大夫,咱們醫院也開始亂了,人心惶惶,藥品不足,你家屬在這裏多待一分鍾就多一分鍾的危險。現在我可是正式通知你出院,再出了什麼事我可管不了啦!

洪泉不再給焦起周說話的機會,衝著黃鹿野點點頭就自管推門走了。

黃鹿野就像是自己對不住朋友,神情苦澀:起周,怎麼辦呢?如果連他都沒有主意了,那差不多真的瀕臨絕境了。

焦起周坐回床沿上,弓下身子,雙手抱住腦袋一聲不吭。黃鹿野耐不住這陷於無望的沉悶,繼續出著主意:起周,咱不能就這麼等著讓人家來趕,要不我去買到太原的臥鋪票?隻要還有一線希望就得爭取,不能眼巴巴地看著嫂子等……那個“死”字,到了他嘴邊,又生生地被咽了回去。

焦起周感到自己的身後有動靜,他轉過臉,看見桂蘭睜開了眼,右手在拚力向前伸,顯然是想抓到他。他趕忙彎下身子,用雙手握住妻子的手。桂蘭的眼睛如孩子般迷茫無助,臉上現出石頭一樣的蒼白。她翕動嘴唇想說話,但聲音像窗外的霧一樣輕柔,一吐出嘴就碎了。但焦起周還是聽懂了她的意思她哪兒都不去,更不想死到太原去,她要丈夫接她回家,要死也死在丈夫和孩子們的跟前。樸茂健碩的焦起周,眼眶一熱,兩大泡淚水禁不住滾滾滔滔地流了下來。

生命已經漂流到下遊的武桂蘭,眼睛裏流露出無限愛憐,仿佛該安慰的是丈夫而不是她,這使她的臉上有了一種貞怡恬淡的生氣。她脆弱到隨時都可以死,眼下所能憑恃的就隻有胸中這點氣息,但哀怨到極點便神情篤定了!焦起周讀懂了妻子的心,他恢複了做男人的持重和端肅:桂蘭,那就再讓我給你治一次,我不相信你會這麼快就拋下我和孩子!他轉身又小聲和黃鹿野商量:她出了院可住在哪兒呢?

黃鹿野也犯難:要不先到我家裏擠一擠?

焦起周斷然拒絕:那可不行,你的家裏一間屋子半間炕,怎麼能再擠得下一個病人!黃鹿野有幾分不好意思,好像武桂蘭沒有地方住是他的責任。焦起周猶猶疑疑地征求他的意見:我倒想起一個地方,咱們醫院的後麵有間菜棚子,閑了一兩年沒有用了,你說讓桂蘭住在那兒行嗎?

哎喲,那間破棚子還能住人嗎?

我們眼下還有資格挑肥揀瘦嗎?隻要能有個地方先存身就不錯啦!客氣話我不多講,再求你幫個大忙,找幾個人把那間菜棚子給收拾一下,把我的床和被褥,還有所有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搬過去。我辦完出院手續,就把桂蘭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