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3 / 3)

聽說你們這一帶的牛不錯,我想買幾頭,正找不到賣主。郝武長笑了:你問我倒真是問對人了……他也正閑悶得難受,就連蒙帶唬地大談買牛經,還真的介紹了幾個有牛想賣的人家。那外鄉人很感動,臨走的時候給他留下地址姓名,並一再叮囑快來運城找武大夫……鄭文傑被讓進了東廂房,一股濃濃的草藥味嗆得他皺眉憋氣,過了好一會兒才適應,在一張舊桌子前坐下來。

芒果牌的香煙買來了,武桂蘭趕忙遞上,鄭文傑也不客氣地立即吸上,好抵消嗆鼻子的藥味。他深吸幾口,然後把香煙拿在手上熟練而優雅地撚搓著玩,眼睛睃著屋子……這本是一明一暗極其普通的兩間農村房子,卻搞得滿滿登登的很不協調,裏間一鋪大土炕,炕頭和窗台上堆著許多書,中間的炕桌上還放著剛剛吃了一半的飯菜。外間屋除去鍋台,地下堆滿曬幹的草藥。他一看桌上的飯食就知道武桂蘭的日子過得很緊巴……這就怪了,他們兩口子都當醫生,看這陣勢來求醫的人也不少,他們的獨門絕藥又降人,怎麼會沒賺到大錢呢?這很難說,包子有肉不在褶兒上,有些人越是有錢越會裝窮。

武桂蘭一心想給鄭文傑留個好印象,要交下這個人她想得很簡單,衛生局正管著自己,以後求衛生局的時候還多著呢,認識這麼一個主任可就方便多啦!好在“文化大革命”已經過去,現在又不搞運動了,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對他百分之百,他還能對你太壞嗎?武桂蘭實心實意地想傾其所有,好好招待鄭文傑,就說:鄭主任先歇著,我趕緊做飯。

鄭文傑看看她們一家子剛才吃的飯食,就決定說瞎話了:不用,我吃過了。

武桂蘭心實:正是飯口,哪能吃得這麼早呢?

鄭文傑這個鍾點來應該說是想趕飯口,偏巧焦起周不在,看武桂蘭這個樣子,怎麼端詳都不像一個身懷絕技的人,此時就隻好拿話搪塞了:我的飯早,你若還沒吃完就接著吃,若是吃完了咱們就談正事。

武桂蘭站在鍋台前,尷尬地詫挲著雙手不知該怎麼辦了。她估算著從縣城到下古林的時間,他明明是趕飯來的,怎麼說吃過了呢?既吃過了為什麼不等午後再來呢?可人家板著臉不給麵子,她一個婦道人家也不能強求啊!她拘拘束束地把半個屁股搭在鍋台沿上,好像這裏不是她的家而是縣衛生局,隻盼著焦起周快點回來。

鄭文傑從包裏掏出鋼筆和一個大本子放到桌上,擺出要正式記錄的架勢,然後就盯著武桂蘭,好像很專心地在等待著她開口。

武桂蘭越發局促了,試探著問:要我講?

講吧。

可講什麼呢?武桂蘭除去看病有點自信,在跟城裏的幹部打交道上還跟一個農村婦女差不多,渾身緊張,顧慮重重:哎呀,不知道領導要來,一點兒準備都沒有,該從哪兒講起呀?就從醫和藥講起,先講講你們的藥。

武桂蘭拿眼角掃掃門口,起周怎麼還不回來?她絕望地搜腸刮肚,琢磨著吃官糧的人是怎麼向上級彙報工作的,就盡力模仿公家門中人的說話口氣:農村衛生保健難搞,山區的衛生保健就更難搞,有不少村子至今還沒有保健站,農民有病不跑個三五十裏地解決不了問題,有的病本來並不是很重,由於硬拖硬頂,常常把小病拖成大病,甚至還會送掉性命。自從有了我們這個醫療站,周圍村子的人有病就到我們這裏來……她忽然離開話題問了一聲:這樣說行嗎?

沒關係,你隨便說。鄭文傑大度地一笑。

他終於有點笑模樣了,這鼓勵了武桂蘭,便有勇氣繼續說下去:像前天,有個產婦大出血,要在以往就得往縣醫院送,可縣上太遠,路又不好走,趕到了還不知會是啥結果,就圖近送到我們這裏來,三下五除二就處理好啦,母子平安,家屬感激得不得了。我這樣說可不是誇自己水平有多高,鄉村醫療站的責任主要是能把病識透,能處理的處理,該轉院的轉院,不把人家的病給耽誤了就行。有人小看村醫療站,其實這裏學問大得很,因為管的麵兒太寬,內科、外科、婦科、兒科、五官、肛腸……都得懂一點兒。在這裏我覺得自己長進很快,叫環境逼著學了好多東西。當然,我們的特長還是用中醫治療結核病……雖然鄭文傑早就擺好了聽彙報的架勢,卻始終沒往本子上記一個字,聽到這兒眼睛才有點發亮,拔開了筆帽:這裏要講詳細點兒,你知道自己這是在搞專科嗎?用中醫治療結核確實是能專得起來的一科嗎?

如果是談別的問題,重點輕點都不要緊。一個上級部門的領導對“回生靈”還有懷疑,這讓武桂蘭可受不了。連剛才的不自在也沒有了,全力為自己的藥辯解:“回生靈”和“回生膏”,是在一個家傳驗方的基礎上搞成的,老焦和我用了十多年的時間,反複實驗,反複改進,用它治愈的結核病人少說也有一千多了。眼下在我這兒還住著十幾個結核病人,主任有空可以跟他們談一談。

鄭文傑不讓她岔題:說說你這一“靈”一“膏”的詳細成分。

武桂蘭心裏咯噔一下,她不知怎麼忽然想到當年礦醫院的院長逼要秘方的情景,她可再不能給起周惹那樣的禍了。今天是上級領導來檢查工作,她不能跟人家保密,何況話趕話已經說到這兒,她斟酌著詞句,一時不知該怎樣介紹自己的秘方更合適……哲人們說命運是由那麼幾件巧事組成的,一點不假。恰恰就在這個當口,焦起周推門回來了。於是又重新介紹,又是一輪寒暄,而後焦起周為鄭文傑重新沏上茶,點上煙,鄭文傑也還得再講一遍自己的來意。麵對焦起周,跟麵對還帶有土氣的武桂蘭又不一樣了,他把自己這次下來的目的也說得比較明白透徹:目前醫藥管理非常混亂,尤其是農村,假醫假藥猖獗,特別是製藥。不能誰想製什麼藥都可以隨便地生產什麼藥,要有一定的審批手續。光是你們自己說“回生靈”、“回生膏”有多麼好還不行,要拿出一份報告出來,寫明這兩種藥的詳細成分和臨床記錄,連同成藥讓我一並帶回去化驗。化驗結果如果和你們的報告相同,經領導批準,把你們的成果列人科研計劃,說不定還可以為你們申請到一筆科研經費。如果化驗結果跟你們的報告不符,特別是有你們所沒有認識到的毒副作用,那就麻煩了,恐怕得堅決製止。我臨來之前,洪局長特意關照這件事,他好像對你們很熟悉。

焦起周又有了一種莫名的不安:哪個洪局長?

洪泉呀!

他不是在縣醫院嗎?

早就升到衛生局當副局長啦。

焦起周的腦子裏嘰裏咕嚕亂轉。這個洪泉終於熬上去了,當初他雖然不像礦醫院的院長崔幹臣那麼壞,可對“回生靈”也沒安好心。難道過了這麼多年他還不死心?既然已經當了官兒,一套秘方對他還有什麼用呢?

焦起周心裏亂猜,嘴上卻不敢亂問,繞著彎子想套出點底細:鄭主任,這幾年咱運城地區出了三大名醫,你也去他們那兒了嗎?

鄭文傑打個愣:三大名醫?哪三個?

焦起周也裝得不勝驚奇:鄭主任居然不知道運城的三大名醫?焦順發、任全保、楊文水。

哦,你說的是他們。焦順發是搞頭針的,好像是專攻癱瘓病;任全保專門對付痔漏;至於楊文水……啊,治骨髓炎。你把他們封為三大名醫,一下子把我給蒙住了!

焦起周解釋:焦順發號稱“神針”,治療癱瘓常常是一針見效。俗話說十人九痔,任全保發明了“長效止痛劑”,手術後能止痛二十一天。楊文水呢,研究出了專治骨髓炎的特效藥“骨疽膏”……他們都有自己的絕招兒,在民間名氣很大,傳得很神。

鄭文傑嘴角一動,似笑非笑:你們兩口子還不是一樣,老百姓私下裏不也是稱你們為神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