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麝香尚德堂隨筆之四
界瀕危物種保護組織設在亞洲的監督機構通報我國,僅今年1月至5月,從中國走私到日本的麝香就多達七百零五千克(約合一萬四千兩〉。自1978年以來,走私到日本的麝香就至少有二千二百千克(四萬四千兩這個數字,遠遠超過了我國國家藥材部門同時期從傳統身香產地四川、西藏、青海收購量的總和。
曰本是無麝國,而近年來日本的漢藥業卻乘風直上,所需大量麝香完全依靠從中國途經香港走私輸入。製成藥後又大量傾銷到世界市場上,中國丟了麝香,反過頭來又花高價從日本進口成藥,比如“救心丹”,就是以靡香為主要原料。僅此一種藥,日本每年在國際藥品市場上就創彙八千萬美元。
這個數字,超過了中國年出口近千種丸散膏丹的全部換彙額!
我們怎麼會蠭到這個地步?
國家也曾動用價格杠杆試圖改變這種局麵,一千克麝香的國家收購價上調到一萬元,黑市價格卻隨之上浮到六萬元。調價不僅未能保護麝香資源,反而雪上加霜,把野麝推到了萬劫不複之地。
獲取一兩麝香,至少要獵殺十隻野廉,四萬四千兩就意味著有四十四萬隻珍貴的野麝已經斃命!
‘麝香其實是鹿科動物的腺囊,其香氣過於濃烈,幾乎近於惡臭。麝又俗稱獐,存放麝香的腺囊就生在雄獐的肚臍眼上。所以獵殺野麝必須一槍封喉,否則雄麝一旦發現自己處境危險,便會首先咬破自己的香囊一這是一種對人類有著深刻的了解,又非常剛烈可敬的動物。
許多這類報告中都有觸目驚心的描寫。屠殺者們為了彌補自己槍法不準造成的損失,就在地上下套,滿山溝裏鋪成天羅地網,獐子無論大小公母,無一幸免。早先是麻繩子套,趕上陰雨天有兩三個月就腐爛朽壞了。現在則改用編魚網用的尼龍繩,支上以後兩三年還張著,早晚套住為止。獐子被套住以後就拚命掙紮,越掙套子就越緊,當場勒死。不光是獐子,凡長蹄的動物都沒跑,隻是近三四年,在四川的茂汶、寶興、南坪等幾個縣,獐子套連大熊貓也套死了,少說有十幾隻。
“越少越貴,越貴越捕,越捕越少”一這一態勢已經成為套在藥用野生動物脖頸上越勒越緊的繩索。在西藏與四川交界的阿壩、甘孜等一些曆史上出名的產廉區,如今巳成為無麝區。
麝香被稱為“百藥之王”。一旦靡香消失,將造成二百七十種傳統急救中成藥的停產,從而引發整個中成藥精華部分的“雪崩”,那是中國中藥業的一場大災難。
《本草綱目》裏收入動物藥材四百四十四種。誰能說得出現在還剩下多少種?
我們隻知道生產“羚羊感冒片”的地道原料一一新疆塞加羚羊巳經絕跡了,因此而影響了一百二十種中成藥的療效。牛黃是人造的,虎骨、犀角是替代品……病人抱怨,找好醫生開出了好方子,卻抓不齊藥。醫生抱怨“病明方準藥不靈”,因為中藥材本身也“病”了!
許多年前,一位老中醫就大聲疾呼:中醫將毀在中藥上!這絕非危言聳聽。古羅馬、古埃及、古印度三大傳統醫學,不都先後失去光彩,默默地被淘汰了嗎?對比他們,我們曾無比驕傲地宣稱,曆經數千年人類文明的篩選,惟我中醫藥始終巋然不動!
一一如此下去,這樣的信心我們還能保持多久?
焦安國踩著上班的點兒撲進車間。
他大汗暴流,連呼哧帶喘,用手在熱氣蒸騰的臉上抹了兩把,鑽進更衣室。師傅們已經接完班了,一看他的樣子就問,你又回家了?焦安國哼哼了兩聲趕忙換衣服。
這一段時間他三天兩頭往家跑,同班的人猜測他家裏出事了,可怎麼問他都不說。別看他年歲不大,蔫主意倒挺正,嘴也過於嚴實了。當工人嘴太嚴了就顯得不合群,不要說同班的工人之間,就是整個車間的人,誰家裏有什麼事都瞞不住人,工人們也把給別人幫忙視為一種正當的必不可少的友情,同時又是一種樂事。別人有事你去湊熱鬧,輪到你有事人家也會來給你湊熱鬧,為人處事不能太死性。
班長走過來,很有點不高興:小安子,我們都在同一個班,家裏有什麼事盡管張嘴,千萬可不能客氣!
焦安國搪塞著:沒事沒事。
班長不信:真的?
焦安國以笑作答,但他的笑容更像是牙疼。
那孫礦長未來的兒媳婦找你幹什麼?人家等你老半天啦!焦安國一愣,不是因為卓欣運來找他,而是班長給卓欣運前邊加的那個頭銜。他擺出一副矜持傲然的神態來掩飾心裏的不自在,不抬眼皮地晃晃頭。其他工人在一邊“敲鏟子”:八成是那個小丫頭看上你了,要不人家會上夜班不睡覺,跑到班上來找你?
也有人是另一種腔調:小安子,孫礦長你可惹不起,少跟他的兒媳婦往一塊兒湊合!
焦安國一概不接茬兒,匆匆換好工作服,紅著臉出了更衣室。在儀表櫃旁邊他見到了一身潔淨的卓欣運,黑晶晶的眼睛充滿關切:這些天你怎麼啦?
焦安國的口吻卻淡淡的:沒怎麼。
沒怎麼我咋見不到你?一下班就沒影兒了,去宿舍找也見不到人……有事啊?焦安國愣愣的,摸不著門,不知是裝傻還是緊張,他相信在車間的四麵八方,從礦石垛和各種機械設備的後麵,都會有許多眼睛正朝這兒瞧著哪。
沒有事就不能找你?姑娘瞪著最大最美的眼睛,語氣裏似乎還帶著一絲親昵的責備。
焦安國默然不語,心裏說有事你就快講,沒事你就快走!他那副渾身難受又不願掉頭跑開的樣子,令卓欣運忍不住笑了,嬌媚而燦爛,兩彎俏眉向鬂邊舒展開去。她那決不善罷甘休的好奇心仍對焦安國緊追不放,笑過之後又回到她來找他的目的上:聽說你借了錢想買自行車?
焦安國心裏一激靈,她怎什麼都知道?
他給家裏借錢,用的借口是自己要買車。這錢家裏並沒有用,到目前為止,父母到運城上訪的惟一收獲可能就是不挨罰了。今天中午臨離開家的時候,父親把他借的那兩百塊錢又塞給了他,讓他快點還給人家。錢還在自己的口袋裏放著,他猛然想起自己放衣服的工具箱忘記鎖了……看他這麼魂不守舍,卓欣運又提高點嗓門吆喝了一聲:哎,問你哪,錢借夠了沒有?
哦,借夠了。
你想買什麼車?
還沒想好呢。
還沒想好?姑娘眨眨眼,確信焦安國心裏有事瞞著人,就不再兜圈子:你常回家,又都是山道,應該買輛好一點兒的車。我老姨夫在煤炭公司管銷售,去年他往天津港送煤的時候,一個船員非要賣給他一輛車。據說一個船員可以從國外帶好幾輛回來,在外邊也就合幾十塊錢一輛,他要了我老舅一百八。是美國的山地車,八成新,我見過,烤藍色,漂亮極啦。可我老舅根本用不著,星期天我回家的時候在他家停了一下,叫他把那輛車讓出來,你想不想要?
焦安國的眼神陡然間亮了:車在哪兒?
侯馬,我老姨家。
我能先看看車嗎?
當然了,還能讓你隔山買老牛啊?
如果我相中了,多少錢能賣?
什麼呀?他是我姨夫!你願意給就給他一百,不給也行。卓欣運的話裏透出誘人的暖意,好像完全不拿他當外人。
她的這種好意撞擊著焦安國的心,幾乎難以承受。他躲避著姑娘的眼睛,口氣卻很堅定:若是這樣我不能要,如果我看著車好就先給二百。
這回輪上姑娘發愣了:幹什麼呀?你以為我想賺你的錢?
你要想賺錢就不會找我了……焦安國突然覺得這話不妥,自己是人家的什麼人,敢用這種腔調說話,好像自己跟人家有多近似的。他趕緊遮掩:我明天就去侯馬看看行嗎?
行啊,我跟你一塊兒去。
哎……不行不行。焦安國像被嚇了一跳:我上中班,早晨去下午就回來了。你上完夜班不睡覺怎麼行?你隻要告訴我地址就行了。
姑娘還要堅持:我下了夜班就跟你走,下午回來再睡也行。
哎,不行不行,堅決不行!焦安國異常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