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又買了三十二畝地,準備投資一千三百萬,重建一個更大的醫院,是找副市長批的一運城已經改成市了,王爾品也調到省裏當了財政廳廳長。我花了五十萬請北京輕工部設計院給設計出了新醫院的圖紙,共有三大本,很現代,又非常漂亮。今天下午我剛拿回來,也帶來請你們二老看一看。如果你們沒有意見,等新醫院建成以後,你們也真正對我們,對咱的醫院放心了,就把你們送回老家安葬。過去你們二老的心願正在一步步地實現今年年初“回生靈”獲得了省級科技發明一等獎,由咱們醫院主辦的全國結核病研討會已經開過四屆了,基本上是每年開一次,今年的會改在四川的九寨溝舉行,秋天是那裏最好的季節。咱們醫院在全國有了四百五十個治療點,全國各個省、各中等以上的城市和結核病多發地區,都有了咱們的點,總算是實現了你們的遺願,把“回生靈”推向全國了。
還有,我一直沒有找到最紅,各種辦法都用過了,還委托我們在全國各地的醫療點在當地幫著尋找,在新聞媒體上刊登尋人啟事,都沒有消息。最紅的養母王媽也快急瘋了,她把整個山西省差不多都跑遍了,王恩奎師傅已經去世,王媽她老人家的下半生肯定就陷在尋找中了。爸爸、媽媽,你們一定知道最紅的消息,如果她現在沒有跟你們在一起,就證明她還活著,你們怎麼想辦法給我一點兒啟示?找不到最紅,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安生……四周一片漆黑,惟有蠟燭的火苗,燃燒得格外美麗、溫暖、寧靜,森然映出三個骨灰盒的孤淒。
聽著焦安國對父母的訴說,就仿佛父母真的坐在他們麵前。大家都被這亦真亦幻、無邊無際的虛擬世界包裹著,淹沒焦最嬋擦擦眼淚,哽咽著說:爸,媽,芳妹,安國幹得很好,你們泉下有知應該為他驕傲,他已經拿到了經濟學碩士的學位,目前還是運城商會的副會長、市政協的常委……去年夏天我畢業回來就又結婚了,這個人你們很熟。記得爸爸曾經說過,當年爸向王師傅暗示過願意跟他結成兒女親家,卻被拒絕了,現在他的兒子倒過來三番五次地向我求婚,我考慮再三,最後還是答應了他。我無法擺脫第一次婚姻給我造成的自卑心理,我隻需要一個老實的對家庭負責的男人,能對焦靜好,沒有野心,不會跟我的弟弟搗亂……安國花了十幾萬給我買了套不錯的房子,我的屋裏需要有這麼一個人。
婚後跟他到東北待了幾個月,離開你們太遠;離開了弟弟,我什麼事也幹不成,今年年初就又回來了。正好聽說可以花錢買戶口,欣運就花了九千三百塊,為我和孩子買了城市戶口。你們放心吧,你們的女兒和外孫女現在終於有了城市戶口!我們家所有不幸的根源之一就是沒有城市戶口,如果媽媽不是走那麼早,今天也可以堂堂正正地享有城裏戶口指標了。還要請你們原諒我的丈夫,他沒有跟我們一塊兒來祭拜你們。他可能是有些發怵,擔心你們不太滿意他,在我麵前他也經常會流露出掩藏不住的謙卑,也正是這一點才讓我有安全感,所以才選擇了他……祭奠堂裏的人越來越少,陵園的工作人員開始催趕祭祀者:到點了,到點了!
焦安國開始收拾祭品,隻把帶來給父親喝的白酒,全部灑在骨灰盒前麵的地上,其餘的東西又都放進籃子裏帶回。
他們抱著三個骨灰盒送回原來的房子,覺得心裏輕鬆了許多,該哭的哭了,該說的說了,既告慰了亡靈,也寬慰了自己。
他們走出房門,聽見看守骨灰大院的老人把所有存放骨灰的房門都打開了,然後用木棍敲擊著大院的鐵門,高聲叫喊著:行啦,到點啦,該見麵的都見著啦,想聽的話也都聽到啦,沒有見著麵的是活著的人太忙,沒趕上,下次再說。該回屋嘍!回屋嘍,都回屋嘍!
他敲擊一頓鐵門,再叫喊一遍:回屋嘍!
焦安國以往都是白天來,沒有見到過這一幕,便走過去向老人打問:你老在跟誰說話?
這兒能有誰呀,還不是吆喝這些死鬼回屋。
焦安國覺得渾身的毛發都豎了起來:他們能聽得到?
聽得到。他們也跟活人一樣,有貪玩兒的,有耳朵背的,有跟家屬戀戀不舍的。你不多吆喝幾遍,等我把房門鎖好了,有進不去屋的就會砸門,鬧得你一夜就甭想睡了。你也不知道他是哪個屋的,隻好再把所有的房門都打開,重新吆喝。我可有過這方麵的教訓……聽老人的口氣,就像是在管理一個幼兒園。
焦安國毛骨悚然的感覺消失了,有了一種酸痛般的眷戀和感動。在浮朦朦的月色下,他忽然感受到了春意的明朗和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