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生活在處處()(1 / 2)

許淇

哈爾濱的憂鬱

林區的老奶奶采金針菇的時候說:能逛一趟哈爾濱也就滿足了!

還有黑土地的農民,綏芬河的邊客,烏蘇裏江赫哲族的打魚郎……我也總是從溝裏,經過根河、阿裏河、加格達奇、齊齊哈爾……到達哈爾濱。

若逢大雪紛飛的夜晚,趕一趟中央大街,霓虹燈的殘紅映著石子路;雪像螢火蟲,忽亮忽暗。

宿在道裏的小旅店。聽來自黑土地的大煙泡白毛旋風,搖撼著這座城市的每一扇門窗。

於是,我無法入眠,浮想百年。

也許,滿清的“流人”曾經途經。有一位歇腳時誦吟納蘭公子遙寄寧古塔的唱和,在苦難泣訴中滿含古典的憂鬱。

也許,那個來自呼蘭河的小女子,等候過她的三郎。共同憧憬春天。

也許,逃亡的俄國公爵小姐在哈爾濱頹廢,彈著吉他唱:唉!陰暗的闊葉樹林……也許,南崗作家協會舊式小樓裏烤火的老作家,我見到他的那回是最後的拜訪……基達伊斯基大街的長方形磚石路,就為了似鼓麵承接馬蹄的敲擊;那俄式馬車上蜷身丟盹的也許真就是契訶夫筆下的窮佬。

果戈理大街如同果戈理描寫的涅瓦大街;那果戈理的半身塑像,招來老鄉的“酷評”:

“嗨!‘老毛子’可真逗!娘們兒還留胡子哩!”

快別說,哈爾濱的婦女們,長呢裙、大圍脖、小馬靴,學卡佳、娜塔莎哩!

我則用刀子往懷裏片著大列巴,就著“秋林”買的哈爾濱紅腸;吃酸黃瓜像俄國佬,先放在鼻尖上聞,不舍得,放下。聽茶炊沸唱。

趕著最後的貴族蒲寧的“四輪馬車”,往索菲亞大教堂去。幾經興亡,已成廢墟,如今修葺一新。

但沒有司祭,沒有鍾聲。那拜占庭式的大圓穹頂,藏著北國俄羅斯式的憂鬱。

在草原深處

“劄!賽音拜諾(您好!)”

“賽音(好)!賽音!身體好!草場好!牲畜好!”

額吉熬奶茶,大叔拉四胡。

主人在樺木碗裏斟酒,一麵吟唱民間史詩喜熱圖王子的故事。

陰影像黑的雪。乳是潔白的。

將牛糞幹填入爐膛,於是冒出一股煙,如同喇嘛爺的鼻孔。

鼻煙誘發噴嚏。彤雲誘發雷鳴。

閃電誘發喜熱圖王子的利劍。

酒,誘發我們或哭或笑,蒙古包的穹窿在抖擻晃搖。

就著奶茶,我們吃肉。我們有堅固的牙床,猶如哈勒呼哨的巨大岩石,經地殼億萬年運動。

像地殼的運動一樣自然,我們咀嚼,唇慢慢地合攏來。咀嚼著詩的原生質。

乳和泥土攪拌,放些生命的鹽。陰影像黑的雪。奶茶沸了。古銅的壺經幹燥的手掌拭抹,虔誠得如翻閱經卷。於是夢中顯現魔眼,閃爍著古老的神話。

喜熱圖藉愛的力量戰勝了蟒梗(惡魔),還是惡魔的世界,謊言始終勝利?愛,因為醉酒而容顏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