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林莽
睡眠是一次小小的死。而夢，是靈魂的偷渡和逃亡。
搖晃，搖晃：身不由己，
搖晃，搖晃：夢是我們乘坐的一艘船。
（會把我們搖向何處去呢？）
全世界都在下著雨，全世界都在做著夢呢。模糊，模糊，灰蒙蒙的暗，恍恍惚惚。
我把手伸向窗外，探索一滴雨。縮回的手上，
卻是雪。黑的雪。
黑的雪在降落，降落。
降落在荒坡，野灘。降落在你家那三間茅草房上。降落在院落，草垛，降落在那棵老梨樹上了。
陰沉沉的黑燕子，飛著，飛著，黑的雪。
落在你肩上便閃出溫柔之光，成為一隻小蝴蝶潔白地飛翔。
搖晃，搖晃，冬天還沒有走遠。
全世界都在下著雪呢，道路嚴寒。
靈魂偷渡，我們能走得脫嗎？
我發現我的手在抖著。
一隻手握住我了：你的手也在抖著。
敲門聲，我睜開了眼。
握住我的，是自己的手掌。
船不再搖晃了，它已擱淺。
沒有水，沒有陽光。
在我的四周，全是牆，全是牆。
帆
帆是一片雲麼？自遠方飄然而至。
像一隻蝶棲止於水。
哦，不。帆是天鵝，白色的羽毛，貼在水麵上飛。
或者，帆是一匹馬？哦，不，不是馬，是騎手。
騎在海浪顛簸的馬背上馳奔，比草原有更強的動感。
落日的光從鷗鳥之翅上閃失。每一卷波浪裏，都折疊著一勺黃昏。
帆卻將她的折扇打開，接納溫暖夕光留下的依依一吻。
海以蒼蒼的暮色為美為古典。
帆呢，帆是亮潔的黎明，點燃著現代。
落下的是一滴雨，升起的是一片雪。
太陽曬不化，夜晚染不黑的
一張紙。
寫滿了歲月的風雨，人世的滄桑。
夕陽那蒼涼的一瞥，喚起了什麼？
帆也有鄉愁。
無家可歸的感覺，是鄉愁中最沉重的一級。
無休止地漂泊，這就是帆。
晚風
你站在環形馬路，立交橋邊，都市的風口。
風從你吹過。潔白的彩綢襯袖，鼓滿，鼓滿，飄飄然蝶翼旋飛，狂舞而不歡。
長發紛披如漁夫撒網，九派懸流。
古銅色的瓶，貯滿
乳汁溫暖。
歡樂的杯，不可以仰飲。
曲線之河延伸，不可以泳遊。
色彩縱橫，不可以暈眩。
放潮流入海，隻將你挽留。
喚晚風獨來，吹你的如玉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