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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有一天,賈東亮割草割得大汗淋漓,身上那件迷彩服也濕透了。他挺直身子用毛巾擦汗,恰好與楊老板打了一個照麵。楊老板大感突然,說“我每天在這裏晨運時隻見到一個低頭割草的人,原來是賈場長你。”賈東亮邊擦汗邊說:“我天天都看見你們夫妻在這裏晨運跑步,你們卻沒有發現我。”楊老板感慨地說:“賈場長,你身為老板,自己還這樣辛苦大幹,看,累得像從水裏撈起來似的。從中可以看得出,你一定是個勤勞致富的好人。”賈東亮謙和地說:“我辦農場才剛剛起步,也算不上是什麼老板。”楊老板:“老板有大的,也有小的。好像有人叫我做楊老板,其實我隻不過做點小本生意而已。總之,以後你如果還要買東西就請到我的商店來,我會便宜一些賣給你。”“叫我占你的便宜”賈東亮擺了擺手,“這樣,你豈不是要虧本了?不”楊老板被賈東亮的耿直所感動,解釋道:“我並不會虧本的,以後我隻收你成本價。”真誠所至,金石為開。從此以後,賈東亮與楊老板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賈東亮身強力壯,幹活效率又高。當他割了近兩百斤魚草回來,洗過澡,吃過早餐後,尚未天亮。那一段時間差不多天天如此。1998年6月,也就是賈東亮來黃盆村創辦八一生態農場四個月之後,嶽父諶慶餘在大學退休了,從賈東亮的每次回電中得知:他在廣東開辦一生態農場,每樣工作都開展得十分順利。諶慶餘便與老伴高高興興地從湖北老家趕到廣寧黃盆村來探望自己的女婿。在八一生態農場與賈東亮的初次見麵,對於這兩位老人家來說隻有兩個字:傷心!上一次分別的時候女婿還是白白胖胖的空軍少校,身穿筆挺的呢絨軍官製服,皮鞋鋥亮得光可鑒人,多神氣!而現在眼前出現的女婿卻像中了魔術師的魔法似的,突然變得又黑又瘦,頭發蓬鬆,身上粘了泥巴的迷彩服,顯得又皺又髒,一副土包子農民的模樣。女婿在這裏住宿的地方一望就令人揪心:竟然是乞丐也不願住的荒山坳裏的破鴨棚,裏麵沒有任何家具。兩位老人都是當老師的,過慣了正規小康之家的生活,見昔日當軍官的女婿今天驀地“落泊”到如此地步,他倆的心像被刀子剜割一樣,陣陣疼痛。男兒有淚不輕彈,這位飽經風霜的老教授,難受得忍不住淚珠簌簌而下。為了不讓女婿察覺,諶慶餘迅速地轉過身來,用衣袖偷偷地抹去了眼眶的淚水。賈東亮看到嶽父的神態,也明白此時此刻他們的心境,為免大家陷人窘境,所以也不去點穿,說道:“我帶你們到農場各處走走賈東亮帶著兩位老人家在八一生態農場的山上與魚塘轉悠了一圈,每到一處,都興致勃勃地講起自己的創業藍圖來。作為大學數學係教授的諶慶餘有自己的看法:藍圖就如同自己上課時在黑板上給學生們所畫的美麗圖案,隨時都可以用黑板刷擦去。美麗的它畢竟是虛無縹渺的東西,是遙不可及的將來。而眼前活生生的現實是:這八一生態農場到處都是坑坑窪窪的,隻不過有六個尚未成形的野山頭,土質又是如此的差。故此,對賈東亮滔滔不絕的藍圖描述,諶慶餘卻一點也聽不進去。還未等賈東亮把話講完,諶慶餘便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道:“東亮,你做人太天真、太理想化了。”賈東亮側著腦袋問:“你這話的意思是”諶慶餘毫不留情地直接指出:“你聲聲說什麼藍圖、藍圖。世間的任何東西,你都可以用未來的藍圖來描繪,但一個人辦事最重要的是現實。要知道,現實終歸是現實,並不是腦袋想出來或用紙來描繪的。”“你說得對呀,所以,我現在就是與場裏的員工不分白天黑夜地幹,為的是用我們的汗水與精力,盡快將理想中的藍圖變成活生生的現實。”諶慶餘這種話,賈東亮平日間接或直接已聽到有人講過,故此早已有思想準備,回答時的聲音顯得理直氣壯。賈東亮來這裏創辦農場時間不長,各方麵的條件也不太具備,所以,這倆老初次來時也同樣是住在舊鴨棚裏的一個小房間。期間,有一段經曆叫這兩位老人家刻骨銘心。來到八一生態農場幾天後的一個早上,天剛蒙蒙亮,啟明星還高掛在天空上。習慣起早的嶽母傅春仙從被窩裏鑽了出來,起床後雙腳往下伸去正要穿拖鞋,忽然,碰到了軟綿綿的東西,她本能地把腳往回縮。老人家俯首引頸往下瞧,自己拖鞋旁邊怎麼多了一堆花花綠綠的東西?她連忙戴起眼鏡定睛細看,原來在自己的拖鞋邊有條毒蛇盤了一個“大餅”。傅春仙自小嬌生慣養,一直在城市長大,生活了六十多年都未曾見過這麼恐怖的場麵,當即嚇得臉色煞白,嗷嗷大叫,身子縮回床上去,打著抖擺。“啥事,這樣大驚小怪的”諶慶餘聞聲後急忙掀開被子,問及原因。“你……你看……”傅春仙驚慌得答不上話來,隻是用手指了指床下。諶慶餘在床上伸頭往地下望去,隻見地麵多了一團彩色的東西。他的視力不大好,從老伴處摘下眼鏡,自己再戴上,伸頭往下細察。“哎喲”諶慶餘也嚇得驚叫起來。兩位老人困在床上不敢多動彈,隻是驚慌失措一個勁兒地叫喊。在舊鴨棚另一邊的房間裏,賈東亮先後聽到了嶽母與嶽父的驚叫聲,大覺奇怪,急步走過這邊來,見此情況也不由得打了一個怔,連忙拿起棍子,將那條毒蛇挑走了。“哎,險些踩中了地雷”傅春仙下床後好久也不敢把拖鞋穿上,用手不停地拍打著自己的胸。老半天,那驚魂也定不下來。“總之,以後我們在房間走動眼睛一定要朝下先看個仔細。”諶慶餘講這話時聲音也有點兒顫抖。“今天你能蹲下去,等會兒就能夠挺直腰杆站起來,以後你的八一生態農場就能夠立起來。”長期在北方生活、又上了年紀的諶慶餘,現在來到空氣濕度大的中國南方的廣寧山區生活,並不是件享受的事。沒過多少時日,他吃不慣、睡不好,經常感到渾身不舒服,身體日漸消瘦,這尚是小事。令他更為煩惱的是原來的腔疼痛沒有消減,反而加劇,尤其是到了夜深人靜之時痛得更加厲害。沒有多久,諶慶佘牙床的肉便開始紅腫潰瘍。孝婿賈東亮看在眼裏,急在心裏,騎摩托車屢次到縣城的藥房去買藥,幾種消炎藥試服後,老嶽父的病情不見好轉,反而日漸加重。賈東亮隻好陪老嶽父到廣寧縣醫院去看病。經驗老到的主診醫生給老人作了細心的檢查後,便下了診斷結論:“你們放心,這並不是什麼大病,隻不過是水土不服,引發腔炎症而已。”賈東亮見嶽父病得不輕,叫他不要再上山下地去幹農活,就在場裏到處閑逛便行了。但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平日勤勞慣了,見女婿在農場如此拚命幹活,自己怎麼閑得住呢?所以,盡管賈東亮磨破了嘴皮,他卻聽不進勸告,還是堅持要上山去。當他用鐵鍬挖果穴時,腰骨因累積的風濕病而彎不下來,強行彎腰就會疼痛難耐。“人畢竟老矣”在感歎過後,諶慶餘是個聰明人,便將自己的身子左擰擰,右轉轉。辦法是人想出來的,自己的腰骨彎不了,就換一種姿勢:半跪著或盤膝坐在地麵幹,幹著,幹著,雙手磨起了水泡,但他還是咬著牙關繼續幹下去。賈東亮怎麼勸他也勸不住。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見到這位7多歲的老教授這樣拚命幹,農場的員工幹勁更大了。說到人生中的拐點,賈東亮忘不了與嶽父諶慶餘去賣蓮藕的那一幕。曆史的鏡頭搖到1999年底,也就是賈東亮到黃盆村創辦八一生態農場的第二年。池塘裏種的蓮藕開始有收成了,賈東亮與員工們好不容易才挖到了1多斤。在蓮藕上市的前一個夜晚,諶慶餘指著放在門外的那堆蓮藕,眯著眼睛,意味深長地問:“東亮,明天你第一次的勞動成果就要上市了,你準備得怎麼樣”賈東亮指著掛著牆上的秤,再指了指那邊的錢袋,回答道“砰與零找錢都準備好了。”諶慶餘擺了擺手:“我不是指那些東西。”“啊,你是指講價吧,“賈東亮似有所悟,“你也知道,以前我在部隊時,大凡到市場上去買東西從來都是不講價的,人家收多少錢,我就給多少錢。我自己未曾做過生意買賣,明天去賣蓮藕,到時看著辦吧。”諶慶餘繼續擺著手:“我也不是指那些東西。”賈東亮不解:“那麼,你指什麼呢”“我……”諶慶餘見他未明自己話語所指,正想回答,卻又想起了什麼,把要講出的話柄截住了,隨而答,“那些事明天再說吧。”“明天”諶慶餘點了點頭“唔,明天我陪你一起到市場上去。”這次,卻輪到賈東亮擺手了:“這裏離市場那麼遠,你老人家走路不方便,不用你去了,我自己挑到市場去賣便行。”諶慶餘堅執地說:“不,明天我一定要陪你去。”賈東亮:“我去市場賣蓮藕還一定要你陪著”諶慶餘笑了笑:“你在市場那裏賣,我去給你助威。”賈東亮想了想,道:“那也好。”翌日,晨曦未露,冷星閃爍。桔林下放養的走地雞賈東亮戴著遮陽的大草帽,挑著1多斤重的蓮藕與諶慶餘一起離開了八一生態農場。南街鎮市場距離農場有3公裏遠。盡管天氣寒冷,山風拂臉,但挑著重擔的賈東亮也出了一身汗。初時,賈東亮尚有一點豐收的喜悅:“這些蓮藕是自己親手種下的,自己的勞動成果今天第一次上市啦。”他一路走來還一邊小聲地哼著河南小調。諶慶餘見他那點喜悅感,心裏也頗為高興。他們來得比較早,山區的市場裏擺賣的人並不多,四周還有許多空位。賈東亮提議道:“我們找一個好位置擺賣。”他們就挑選了一個靠近市場處的地方將那擔蓮藕放下來。隨著太陽的升高,平日在市場做買賣的各種商販逐漸前來了。市場上開始熱鬧起來,人來人往,車水馬龍。賣雞鴨的,賣水果蔬菜的,各種叫賣聲與人們的討價還價聲混雜在一起,彼起此伏。有一位長得五大三粗的漢子挑著兩籠雞來到賈東亮的麵前,把雞籠放了下來,見到這個陌生的北方人占了他往日的攤位,便板著臉,揚著手,驅趕他:“走!走開”賈東亮以為找個攤位就可以擺擋叫賣了,豈料會被人當眾驅趕,便據理力爭走?你憑什麼要我走開呢?我來得比你早呀。”雞販子沒好氣地:“早又怎麼樣?這個攤位是我的。”賈東亮大惑不解:“怎麼啦?占地攤擺賣東西不是先來先得嗎”雞販子把臉一沉:“哼,你這個北方佬真不知道這裏的規矩。我每天都在這個位置賣雞。這個攤位當然是屬於我的了。”旁邊的雞販子每天各自占有一席之地,如今見有人侵占進來,這等於搶了他們的生意,便接二連三地向賈東亮起哄。這班人實在太過份了。3出頭且軍人出身的賈東亮血氣方剛,一股正氣湧了上來,責問:“你們講不講理”“講理”雞販子見軟的一著不行,把拳頭晃了晃,“我講的是這個理。”賈東亮並不買他的賬,斥道:“你這是欺行霸市”雞販子把衣袖“呼”地往上一捋,擺出一副挑釁的架勢,瞪大眼睛:“怎麼啦?想打架嗎”見對方以硬的相欺,賈東亮並不退讓:“打架?我這當兵出身的可從來都不懼怕武力的,我是嚇著長大的。”諶慶餘見事態一下子發展到這個地步,怕事情弄大,便當起和事佬來:“東亮,不要跟他們爭了。”賈東亮:“為啥”諶慶餘小聲地勸說:“常言道,猛虎不及地頭蛇,何況他們是一幫人。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們畢竟是外鄉人,這一次還是讓一讓他,我們到那邊去擺攤吧。”“這……”諶慶餘的話確實有道理,賈東亮隻好壓下心中的火氣,雙手提起那擔蓮藕,往旁邊挪開了幾尺,把攤位讓了出來。那個雞販子仍然不肯罷休,得寸進尺,快步追了上來,浄眉凸眼,喝道:“那邊也不行。”“為什麼”“那攤位是我的堂侄擺攤用的,等會兒他就到了。”“那麼我們”“你們到市場靠近廁所的那個角落去吧。快滾”雞販子揚起右手,指著廁所那邊。“你硬要擠我到靠近廁所的那個角落去”賈東亮還想與他爭辯,但諶慶餘阻止著,小聲地說:“你何必跟他一般見識呢”昔日在司令部時,自己對下屬安排工作,他們隻是一個勁地點頭,應了一聲“是”以後就去執行了。現在,麵前這個五大三粗的鄉巴佬對自己又是斥又是喝,簡直不把自己當作人看,賈東亮心中的火一下子就燒了上來。作為一個軍人,平白無故地受這種窩囊氣,賈東亮的拳頭不由自主地攥緊起來。諶慶餘見他這副神態,察知他此時的內心所想,便說:“到那邊去也沒關係,橫豎今天我們來市場是賣蓮藕,又不是跟人家鬥氣。”賈東亮想了想,覺得嶽父講得有道理,還是強吞了這悶氣,將那擔蓮藕挑起,來到公廁門不遠的地方,擺好攤位。賈東亮正要蹲下去開叫賣,“賣……賣蓮……”他的眼睛驀地望見對麵蹲著叫賣的小販,再望了望自己滿是泥巴的髒衣服,一股自卑的浪潮突然襲來,臉頰情不自禁地紅得發起燒來,又霍地站了起來。諶慶餘感到奇怪,問道:“東亮,怎麼啦”賈東亮搖了搖頭:“沒……沒啥呀……”“沒啥,你就放聲叫呀!做買賣你就要放聲叫賣呀”賈東亮的臉泛出少見的紅暈:“我……我叫不出聲來。”諶慶餘見賈東亮的臉紅得像煮熟了的蝦一樣,這個老人還是心思細密的,知道賈東亮路上來時的心情跟到了市場完全不同,嘟囔著:“還說沒啥,把你的秤給我。待我替你賣。”把手伸向了賈東覺。賈東亮順水推舟地將秤給了他:“阿爸,這一回就麻煩你老人家了。”諶慶餘拿過秤後,稍頓,側著腦袋想了想,用左手拍了拍秤杆,無奈地擺了擺腦袋:“哎,一時疏忽,真是笑話,我這個大學數學係教授連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