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崽子，哪兒的？”
“丁字街的。淘了氣，叫他爸揍了，跟咱出來見見世麵。”
“小玩意長得不錯，鼓鼻鼓眼的。有膽沒膽？腦瓜兒靈不靈？”
“膽倒不小，腦瓜子也活泛。就是啥也不懂，想爹惦娘的——狐臭小子一個。”
“隻要機靈、有膽，混幾年就成材了。你們出來幾天了”
“昨晚剛開路。要不出來，興許砸成肉餅了。”
“沒回家看看？”
“也許去。睡醒一覺再說。”
“你倒不惦著家裏，”
“就象家裏不惦著我。”霹靂把手枕在頭底下，“我爹我娘成天唉聲歎氣，咱知道，那是為咱虛歲二十二了還吃著他們。歎氣，歎氣有啥用？咱十歲那年，從副食店弄回來半口袋豆角，他們還高興呢……現在歎氣，晚嘍！我哥我姐嫌咱白吃飯，嫌咱給家添麻煩，他們誰也不惹咱，可咱明白，他們恨不能請閻王爺招了咱去……哼，到閻王爺那兒，咱準能當個鬼頭兒！”
“行啦行啦，”海怪越聽越開心，又扔給霹靂一支煙，還為他點著火，“也許他們正上閻王爺那兒報到去呢，別給自己找不痛快了。拿去——”他把打火機塞到霹靂手裏，“這玩意你留著使。”
“真的？”霹靂瞅著那漂亮的物件，有幾分不敢相信似地傻笑著。
“還能是假的？咱爺倆相好一場，也留個紀念。”
“噢，謝謝您老！”
“還有你，”海怪把二蠻拉到近前端詳著，“倒真是個漂亮小崽兒，到哪兒都拿得出去，”他捏捏二蠻的腿肚子、胳膊肘子，“身子骨也蠻結實。好！海爺得送你份見麵禮，”他伸手到旅行袋裏摸了一陣，掏出一掛帶練子的玩意，提溜著遞到二蠻鼻子跟前，那是一隻小小的圓盤掛著小剪子、小刀子、小勺子、小叉子、小銼子和開罐頭的小鉤子之類的玩意，全都鍍上了銀色，在二蠻鼻子跟前叮叮當當地晃動著，二蠻的腦袋也隨著它晃動起來。一個十三歲的普通男孩子，恐怕連做夢也沒想到這樣一串寶貝會屬於他呢。他一把抓過寶貝，緊緊摸在手心裏，覺得不妥當，又把它塞進褲兜，黑衣漢子給他留下的可怕的第一印象消除了，他望著海怪，學著霹靂的腔調說：“謝謝您老！”
霹靂拍拍小朋友的肩膀：“小子，海爺中意你咧！”
“你倆碰上海爺，算交上好運了一半天離開這鬼地方，海爺帶你們到青島海濱洗洗澡，從那兒坐輪船到上海玩一遭，在上海‘紅房子，吃吃西餐，去‘大世界’逛逛，膩了再坐江船到南京，漢口，還可以到四川峨嵋山大廟裏轉轉，峨嵋山上猴子可多哩，小崽子，想去不想去？”
“想去……”二蠻答道，他覺得這個海怪神通廣大，比霹靂更有能耐，他簡直有些崇拜他了。
“跟著海爺，叫你比做神仙還快活！我說，”海怪問擺弄著打火機的小夥子，“沒有弄點兒吃的？”
“哪去弄？”
“怎麼？你們空手出城的？”
“連自行車都扔街上了。”
“廢物！自行車扔了倒沒啥，你得弄吃的，那麼大災荒，沒吃的哪行？你瞧，我走不多遠，還揀了不少玩意！”海怪從旅行包裏拿出幾筒罐頭．“行啦，海爺先請你們一頓，吃完了快弄去。”不知什麼時候，他手裏已經轉動著一柄萬能小刀，怪靈巧地打開罐頭，“那座城完蛋了，拿點吃的算個啥，難道還能等著活活餓死？別說吃的，拿點穿的用的，也不算什麼，我說你太不長心眼，太懶！”
“唉，”霹靂對自己的“懶”似乎有幾分抱歉，“剛才黑糊糊的，啥也看不清。”
“我們怕地陷下去，趕快往鐵路這頭跑，”二蠻幫著大朋友解釋，“雲南貴州，五個公社一下子就陷地縫裏去了！’，
“哈哈！”海怪大笑起來，“陷下去，陷成個大海子，你在裏頭正好變個小王八！”
“吃完咱們走，”霹靂很尷尬，“您老領我們去。”
“我有別的事。城裏有個表姨，我得看看她是死是活。你帶著小意子去一趟，過河不遠有個綜合食品庫，現在是‘敞開供應’，快動身，多鬧點回來，現在去還不算晚！”霹靂和二蠻吃了些罐頭，便“辦口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