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3)

第二十三章

補上一個結尾

順著我們熟悉的那條公路走上一百二十華裏、能看到一條筆直的林蔭道通向兩扇灰綠色大門,門內有三幢擺成工字形的白色樓房;遠遠看去,綠樹襯著白樓,白樓又襯著樓頂朱紅的五角星,真象畫出來一般鮮豔好看。

這裏平日十分安靜、清晨和黃昏才有穿著直條紋睡衣的人在林蔭道上慢慢走動,他們和周圍的環境很協調,從不高聲說笑吵鬧。

可是現在,林蔭道上車來車往,離灰綠色大門四、五十米,就能嗅到一股酒精、藥物和潰爛傷口的混合氣味。再走近些,還能聽到由腳步聲、呼喊聲、命令聲、呻吟聲”二組成的聲網。如果走進大門,就會看到,這兒象戰場一樣緊張。

卡車一輛接一輛,停在大門左側的球場上,擔架隊員——有戰士、機關幹部、工人、學生和農村小夥子——小心而迅速地把車上的傷員接下來,送到門診部。所謂門診部,是一個臨時搭起的大棚子,四十米長、六十米寬,裏頭成排地擺滿傷員,不僅棚子裏.連樹蔭下、花壇上、養魚他邊全擺得滿滿的,十幾名白衣姑娘在傷號中間跑來跑去,往卡片_I二登記傷情,作鑒別,然後再派擔架轉送到各科。醫院的工字大樓已有裂紋,暫不能使用。各治療科分別安排在各個帳篷裏,容納不進去的傷號被安頓在四角吊在樹上的大苫布底下。帳篷都編了號,外科帳篷群曾達到九十多號。帳篷群中那高大、六角梯形的是手術室,戴著口罩的護士不斷用平車推進去蓋著白單子的人,推出時不是腳、手打上石膏,就是頭、胸、腹部纏滿紗布。從手術室裏抬出來的,有時竟是累昏過去的醫生,護士為他們注射藥針,炊事員給他們端來糖水,當他們醒過來,又心急如焚地奔進手術室。

這所醫院的全體工作人員——從院長到炊事員,沒有一個不是兩眼赤紅、麵目浮腫,他們已經四天四夜不曾合眼,也不可能有一刻停頓。醫院最大的容量是五百張病床,現在已超過兩幹五,從百裏之外送來的傷員全部都是急診!

讓我們繞過白色的工字樓,到後麵海棠林中去吧。

這是一片幽靜的海棠林。春天,一樹樹噴火蒸霞似的花苞,秋天,一樹樹瑪瑙豆般的果實。現在是盛夏,海棠果兒藏在紡錘形的葉片下,冷眼看去,隻覺得枝葉格外青翠,認真看,才發現綠珠子似的海棠果兒滿樹垂累。樹蔭象一團團綠色的雲,擋住了陽光,使這兒的帳篷比別處涼爽,因而是醫院裏最“高等”的病房。

吃過早飯,帳篷的四隻角卷了起來,風從這頭鑽到那頭,使病床上的傷員們覺得非常愜意。

海棠林邊的那座帳篷也同樣卷起四角,一個麵色蒼白的孩子,從卷起的篷布下探出頭來,向外凝望。孩子心事重重地望著紡錘形的海棠葉,望著藏在葉下的青豆般的海棠果,望著從枝葉中露出來的藍天和白雲,他是那樣出神,仿佛枝葉和果實中有什麼需要窺探的秘密,又仿佛藍天和白雲會告訴他什麼答案。

“這個孩子,性情真格澀。”帳篷中,一個胸部纏繃帶的小夥子說。

“孩子身體太弱,虛弱的人總是不愛講話。”另一個胳膊打石膏的老人解釋道。

“叫我說,這小家夥就是體格好的時候,也是個頂蔫兒的小子。”第三個人說,“長的挺斯文,比女孩子還秀氣。”

“他來這兒十多天了,”第四個人說。他是病室裏資格最老的傷號,發言具有一定的權威性,“聽說是位司機在路邊上檢來的,股動脈受傷,作完血管吻合手術,又輸了血,現在好得差不多了。可這孩子,總是愁眉苦臉,夜間常常哭呀喊呀,恐怕是家裏沒剩下啥人了……”,他側轉身,溫和地問旁邊床上的孩子,“小弟弟,你家住哪?爸爸媽媽呢?”

孩子不回答,也不轉過身來。病室裏的成年人便一齊搖頭歎息,交換著同情的目光。

醫生和護士查病房來了,他們挨床查看病人,安慰他們,鼓勵他們。

“情況不錯,”醫生查看孩子的病情記錄時說,“還是小孩子恢複得快。”他握住孩子的手腕,摸他的脈搏,“很好。小朋友,為什麼不快活?是想媽媽吧?沒關係,複原了,就送你回去。好不好?”

孩子點點頭,眼睛憂鬱地望望帳篷頂。圓臉的護士溫柔地摸摸孩子的額角,“想吃什麼?阿姨給你去弄。”孩子搖搖頭,護十就對醫生說,“他恐怕是憋壞了,孩子嘛,成天躺著哪受得了?他的縫線拆去四天,傷門民得很好,能不能放他出去遛遛?跟孩子們在一起玩玩,他會高興些的!”

“可以吧,”醫生說,“不要玩得太累。”

半小時後,我們的二蠻已經在海棠林中一瘸一瘸地走著了。他仍然愁眉苦臉,身上的傷口雖然愈合,可是他精神上的重壓一絲也沒有消減。每天嘮上,他都夢見一個眼晴雪亮的可怕的人緊緊追趕他。他喊:“救命!救命!”雪亮的眼睛消失了,跟著出現的是田間小路.是哩赫哩赫的喘息聲.是草叢中銀絲般的白發……他哭著醒過來了。對於一個十三歲的孩子來說,這種精神負擔是過於沉重,如果他對病友們,對護士、大夫們講出來;會好一些,他們會分擔他的痛苦,但他卻沉默著,固執地沉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