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當日曆翻至7月,廣州的天氣就進入浮躁,你能感覺空氣裏那種向往奔去夏日,蠢蠢欲動的心。
此時的站西,會有一道別樣的風景。往往到了大中午,公仔們赤膊上陣,頸上背一塊毛巾,一字排開。或蹲著,或站著,或弓著身子,談笑風生,儀態一點都不亞於紐約第五大道上AF的男模。
老W就其中之一。第一年,進廣州定下檔口之時,C君就指著那個略有啤酒肚的“黑牛”,說,“T,來!認識下老W。他可是這一帶最霸道的公仔。”
老W大約五十上下。很明顯,皮膚有著日光的恩賜,黑黝緊實。汗水劃過的時候,背著陽光,你會被亮瞎眼。
起初,我以為這便是大夥兒叫他“黑牛”的緣由。但是,當我見識到他拖車、搬貨、爬坡的能力時,才真正明白這個綽號的含義,窺見他的霸道。
通常,一個普通的公仔,能用一輛板車拖個14、5箱貨。以我們當時的貨一箱26斤算,一次能跑上400斤。能力在上一檔次的公仔可以達到21箱,也就550斤。而老W的最高紀錄是35箱,負重近千。
不僅如此,老W腳底利索。從我們的倉庫到檔口,3公裏步程。一般人要用上40分鍾,而他頂多25分鍾。
憑著這身本事,各個市場的老板都喜歡雇傭他。因此,老W是當時批發檔口一帶,唯一不受市場管轄的一個公仔。
在三元裏一帶,公仔、小包司機、貨車司機等這些物流相關的從事人員,大多來自河南。並以各個片區為鄉派瓜分:漯河、新鄉、駐馬店等等,加起來近好幾十個鄉派。雖說都是河南老鄉,但有時為了些利益,難免黨群相爭。老W為人仗義、敦厚,再加上受各類老板的喜愛,他就成了唯一一個不參與鄉派之爭的人,獨立於體係外的公仔。
因此,我們戲稱他為“獨霸市場的黑牛。”
二
老W有個媳婦,和他一同從老家來。兩人一到廣州,就開始隨著老鄉在三元裏做起公仔的行當。一做便是10年。聽別人說,老W兩口子辛辛苦苦賺錢,全為了供一個獨子讀書,希望他能考上大學。
2006年是負心的一年。老W的兒子沒考上大學。於是小W也到了廣州,拾起了老W的這老本行。
年輕的公仔和經驗豐富的公仔往往也被市場分開來。通常一些工錢給得高的地方,都被老人兒霸占著。年輕人隻能跑跑新市場和短單。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年輕的公仔顯得就不如年長的公仔們吃苦肯幹。偷溜網吧這種事也成了年輕公仔們的標簽。老W的兒子也不例外。
為了上網吧這事。老W天天與兒子幹架。在市場上橫如黑牛的老王卻鬥不過自己兒子,每次看到兒子一撂攤子跑去網吧,他隻能幹對著兒子的背影空興歎:兒子大了,打不過他了…
有一次中午,我看過一次他們兩父子幹架。當時吸引了好多圍觀的群眾。
“老子,做什麼還要你管?!”老W的兒子已經張開氣勢,把老W逼到了噴泉邊。
“我就是要教訓你個不孝子,成天隻會玩遊戲,不好好幹活!知道你媽多辛苦嘛?!還向她伸手要錢!”
“不就是幾個小錢麼,累死累活!這個錢老子不賺!我可以在遊戲裏賺大的!”
老W說是遲,那時快,一拳掄在兒子腦門上,“賺大錢?!小錢都不好好賺還賺大錢!什麼賬號幾萬塊錢!你唬老子不識字啊!”
“該打!”旁邊的看客起哄。
老W盯了眼起哄的人,那人立馬收起了興奮。
原來,老W的兒子在遊戲裏的賬號被盜了。為了追查損失,他找了個黑客想再把賬號弄回來,要了她媽的錢。於是,有了這一出鬧劇。
趁著老W轉頭之際,他兒子也不甘示弱,悶回一記。這一拳讓老W踉蹌了一下,退倒幾步。沒站穩,一屁股坐在水池裏。
“我的事用不著你管!”老W的兒子看老爸跌倒,他的身子向前一傾,但又立刻向後一縮,有點想去攙扶的樣子。可是,不知為何,卻出口說了這句話。那話的口氣,像是要給自己的一個錯誤加一件華麗的外衣,以此掩藏內心的愧疚。所以,無法退縮,隻能撂下狠話。然後,一轉身。消失在人群裏。
我看著老W兒子的離開,感覺到一種羞愧的嫣紅色淹沒在人群的黑壓壓裏。再看看老W,在水池裏陷了大半個身子。說不上話來。
那一天,我見到的是唯一鬥敗下陣來的黑牛。那頭黑牛輸給了自己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