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晟先與山主打了個道門稽首,略表謝意,然後好奇問道:“莫不是天師府的某位黃紫貴人?”
以山主如今的身份,認識一位黃紫貴人算什麼,說不定與當代大天師都是見過麵聊過天、以道友相稱的。
陳平安微笑道:“在火龍真人卸任後,便是這位老前輩擔任龍虎山的外姓大天師了,姓梁名爽,老前輩居山修行,喜清淨惡喧鬧,故而姓名道號,在中土神洲那邊知道的人都不多,梁老真人之前在這桐葉洲,做過一樁如今隻在山巔流傳的壯舉。老真人與上任天師府大天師是舊友,所以當代天師在老真人那邊,也是需要執晚輩禮的。”
賈晟道心一顫,趕緊停步,打了個道門稽首,沉聲道:“福壽無量天尊。”
要知道賈晟修行的,正是雷法一道,隻不過相較被譽為萬法正宗的龍虎山五雷正法,賈晟所在山頭那一脈的祖傳雷法,說是旁門左道都很勉強,所以能夠見著一位龍虎山的外姓大天師,對這位目盲老道士而言,意義重大,已經不單單是什麼麵子事了。
賈晟好不容易才穩住心神,笑道:“山主,等到米大劍仙破境成功,咱們落魄山就又要嚇別人一跳了。”
一位仙人境劍修,說是名動浩然九洲,半點不過分。桐葉洲的玉圭宗宗主韋瀅,北俱蘆洲的北地第一人白裳,如今也就是這個劍道境界。
陳平安打趣道:“那我們就再難用米大劍仙調侃米大劍仙了。”
賈晟嘿嘿而笑,確實小有遺憾。
與賈晟分開後,陳平安臨時改變路線,沒有先去張嘉貞那邊的賬房。
蔣去正在反複翻閱一本冊子,書頁上邊符圖、文字皆有,是擔任雲上城首席供奉的老真人桓雲,將符籙心得彙總成書,故而這本不厚的冊子,算是桓雲的畢生心血,按照山上規矩,恐怕就算是親傳弟子,都未必有此待遇。
聽到敲門聲,蔣去打開門後,很意外,竟然是隱官大人。
到了落魄山這麼多年,由於隱官大人常年在外,單獨閑聊的機會,屈指可數。
作為落魄山唯一一位符籙修士,蔣去正式的山中道場,在那灰蒙山,上次陳平安贈送給蔣去一部手抄本的《丹書真跡》,上冊。
蔣去有些愧疚,硬著頭皮說道:“隻學會了《真跡》上邊的前三種入門符籙,而且尚未精通,隻能說是潦草有個符籙樣子,距離桓真人在冊子上所謂的畫符‘小成’之境地,都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涉及到性命攸關的修行事,蔣去不敢有任何隱瞞,何況在隱官大人這邊,也沒什麼麵子不麵子的。
陳平安笑道:“萬事開頭難。”
桌上有一摞蔣去畫成的黃紙符籙,陳平安拿起擺放在最上邊一張符籙,是最熟悉不過的陽氣挑燈符,一次次離鄉遠遊,跋山涉水,算是他使用最多的符籙之一。
陳平安雙指輕輕一抖,符紙頓時消散,隻餘下一張空懸的朱紅色符圖,再手腕擰轉,再輕輕橫推,原本不過巴掌大小的符籙,就驀然變成了一張等人高的“大符”,如一尊神靈,立在屋內。
陳平安站起身,走到這張符籙旁,蔣去立即跟著起身,雙方隔著一張陽氣挑燈符。
陳平安伸手指向一處朱砂線條,“你看這裏,明顯有點歪斜了,顯然是你畫符之時,太過追求一氣嗬成,反而在靈氣調度上出現了問題,導致精神不濟,半路氣衰則符路亂,才出現了這種細微偏差。千裏之堤毀於蟻穴,修道之人不可不察,畫符一途,當有一種看須彌如芥子、視芥子若須彌的眼光和心態。”
“再看這裏,這橫豎銜接處,也有問題,雖然不妨礙你畫成這道符籙,但是按照符籙術語,此地就屬於山水相衝,會折損符膽靈氣的生發,一旦祭出,符籙威勢,難免大打折扣,若是與人切磋道法,很容易就會被找到漏洞,稍受術法衝撞,就難以持久。”
幫著蔣去一一指出符籙瑕疵,何處應當立即修改,什麼地方可以稍晚完善,陳平安說得無比詳細,蔣去豎耳聆聽,一一記住。
之後陳平安便雙指並攏,無需筆墨紙,便憑空繪製出同樣一張陽氣挑燈符,符成之時,刹那之間,金光璀璨,滿屋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