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皺了皺眉頭,走到一樓後,徑直走向門口書生那邊,朱斂沒跟上,挺像是個小門小戶裏的老管家,留在最靠近門檻的桌子旁邊坐下。
陳平安坐在門檻上,摘下酒葫蘆,遞過去。
青衫書生搖搖頭,直愣愣盯著那位與客人們嬉笑的婦人,“不喝,不是九娘親手遞給我的酒水,沒個滋味。”
陳平安收回手,自顧自喝了一口酒,“當時高樹毅他們押送的犯人,是南邊北晉國什麼人”
名為鍾魁的書生沒有藏掖,隨口道:“好像是鬆針湖水神廟的餘孽,以及正統山神金璜府君和他的妻子門客,反正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給那位大泉王朝的三皇子殿下一網打盡了,如果不是你橫插一腳,囚車裏頭,恐怕還要加上好些個姚家人。不過你放心,我答應過你,爛攤子我來收拾,不用擔心大泉王朝視你為敵,不過三皇子殿下也好,申國公府也罷,對你心懷恨意,我可攔不住,你要是連這些都應付不了”
陳平安笑道:“應付這些還好,相信這個大泉王朝,不太可能出現第二位守宮槐了。”
這個大泉劉氏王朝,確實比起寶瓶洲中部的梳水國彩衣國,國勢要強出一大截。
至於那位印象不錯的金璜府君,為何突然從一國山神淪為別國階下囚,明明那頭青色水牛大妖已經斃命在陳平安手上,事後還給人抄了家,陳平安並不感興趣,更不會刨根問底,去管上一管。
當陳平安說到禦馬監李禮,書生也有些臉色晦暗,似乎是一件挺大的煩心事。
陳平安見書生沉默,就轉頭望向客棧外邊,猶不放心,站起身,來到官道旁,望向狐兒鎮那邊,擔心裴錢在那邊鬧出幺蛾子。
等到陳平安回到客棧,跟婦人要了一桌子飯菜,讓朱斂去喊盧白象三人下樓,剛吃完飯,裴錢就晃晃蕩蕩返回客棧,很是開心的模樣,見著了陳平安,便有些心虛,眼神遊移不定。陳平安也沒有細問什麼,隻問她吃過沒有,肚子滾圓的小女孩搖頭說沒呢,便吃著桌上的殘羹冷炙。陳平安獨自走出客棧,散步也散心。
結果等到陳平安走回客棧,就發現客棧給人堵住了大門,對著客棧裏邊罵罵咧咧,很是熱鬧。
走到二樓屋門前,裴錢已經快步跑過陳平安,率先打開門,很狗腿。
陳平安大步走入其中,裴錢猶豫要不要跟進去,陳平安已經轉頭吩咐道:“你去跟客棧再要三間屋子,錢讓九娘先記在賬上,同時和魏羨說一聲,我會閉關幾天,在這期間誰都不見,你們五個,最好不要離開客棧太遠。”
裴錢看著陳平安,“你沒有事吧”
陳平安哭笑不得,自己這副模樣,像是沒有事的樣子嗎,隨口道:“死不了。”
裴錢小心翼翼關上房門,最後說了一句,“有事就喊我,就在隔壁呢。”
陳平安點點頭。
初一和十五兩把飛劍懸停在屋中,陳平安先取出了一摞滌塵符,張貼在屋內各處,然後取出兩隻瓷瓶,材質珍貴程度,天壤之別,一隻丹紅瓷瓶是陸台贈送,可生白骨,飛鷹堡外山林一役,陳平安就親身領教過這瓶丹藥的妙用,另外一隻則是楊家鋪子的獨有秘藥,任你是天大的疼痛,都可以止住,兩次出門遊曆,遇到那麼多山水神怪和魑魅魍魎,陳平安都沒有機會用到,不曾想在一座邊陲小鎮給拿了出來。
陳平安脫去身上那件受損嚴重的法袍金醴,牽扯到許多血肉筋骨,疼得陳平安滿頭冷汗,坐在桌旁,伸手顫顫抖抖打開楊家藥鋪的素白瓷瓶,倒出一粒漆黑丹藥,丟入嘴中強行咽下,還摘下酒葫蘆灌了一口青梅酒,然後才開始塗抹朱紅瓷瓶裏的濃稠藥膏,雙手,胳膊,肩頭,又是一場折磨。
那名大泉蟒服宦官的強大,出乎陳平安意料太多,為了應付這場風波,陳平安已經足夠謹慎,除了武瘋子朱斂,還接連請出了畫卷中餘下兩人,隋右邊和盧白象。可是沒有想到大泉王朝的守宮槐李禮,如此不講理,練氣士境界之外,體魄竟然足以媲美一位六境純粹武夫。
之前陳平安手邊隻剩下三顆穀雨錢,順著老道人和背著金黃養劍葫的道童他們的想法,陳平安小賭了一把,往隋右邊那幅最不會去動的畫卷丟了一顆穀雨錢,果不其然,隻需要一顆穀雨錢,藕花福地的女子劍仙,就姍姍而行,走出了畫卷,來到此方人間。
顯然那道童是掐死算準了陳平安會最後請出隋右邊,若非蓮湖小人兒“指點迷津”,按照陳平安自己的選擇順序,會是先請出敗給丁嬰的武瘋子朱斂,之後才是開國皇帝魏羨,魔教盧白象,隋右邊。那麼需要足足十五顆穀雨錢的朱斂,就是一個天大的下馬威,說不定陳平安真有可能將其餘三幅畫卷束之高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