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紅樓夢》第七十七回,花襲人對賈寶玉說,“太太是深知這樣美人似的人,心裏是不能安靜的,所以很嫌他,像我們這樣粗粗笨笨的倒好。”可見古時候美人就不安心,要讓美人安心,就要不斷有新事物刺激她。比如:隔它三、兩年,換一次房子,或是男人升一次職,男人處在領先地位,美人才能安心。
歐水融生在普通人家,父母都是產業工人。她爸爸當過的最大的官,是車間維修班班長。一個老實,話少,抽最便宜的烤煙,沒有多少幻想的人,他不會教孩子什麼道理。她媽媽整天除了無端訓斥丈夫幾句之外,就是和幾個姨娘坐在一起,講誰家裏有錢,垂涎之心溢於言表。那時候,我總是想怎麼能快一點弄到錢被她們重視。我那連襟,一個電業局收電費的小職員,連初中都沒畢業,每個月掙好幾千塊錢,年終還能分幾萬,每次到丈人家,他都買點時令海鮮,陪老丈人喝酒,我老丈母娘樂嗬嗬地給炒菜。我當科長時也有這樣的待遇,失業後,我明顯感到了這老兩口子的冷淡,連瓶啤酒也不給了。歐水融生活在一個物資和文化都很荒蕪的環境裏,這環境使她養成了白日做夢的習慣,出人頭地之心甚於常人。缺少滋養的心田,雜草混跡其間,如果遇到一個好的園丁,情況就會好一些。她頭腦中沒有多少固有的東西,裝裏好的她就能跟著學好,遇到壞人也能迅速接受。知識和美貌本是借以改變命運的依靠。我不但沒有迅速成為顯貴,還失業了,她的失望與失落無疑是巨大的。生命中的每一次變故,都是對人性的檢驗,人性是經不起檢驗的。比如:兩個朋友合夥做生意,用不了多久就翻臉,一定是錢鬧的。還有兩個朋友為爭一個位置,相互詆毀的事隨處可見。
我失業後,歐水融陪我四下求人找工作,跑人才市場,在我的掙紮中,她的美豔與耐心漸次消失。
我記得第一次打工那天,小我幾歲的老板麵無表情地指著角落處的一張落有灰塵的小桌子對我說“你坐這吧”!也不介紹一下屋子裏的同僚,就走了。這些同僚都比我年紀小,麵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就忙自己的去了。我那時才切身感覺到了“冷落”一詞的含義。我把桌上的幾張舊報紙看了好幾遍,堅持到了下班。回到家後,我不知道怎樣把這一天的感覺說給歐水融。如果我實說不適應,她會不高興,認為我不現實。她比我轉變得快,正努力適應新崗位。
第二天上班,老板讓我去省城辦事,我不想去,謊稱家裏有事。老板嚴肅地告訴我“你不去,就別在這幹了”。我隻好再找工作,找工作真難,好不容易找到了,幹不長時間又被解雇了,也不說什麼原因,讓你走你就得走。再就業可不是換個工作那麼簡單,十幾年一起工作形成的同誌加兄弟的人脈資源;熟悉的工作環境與流程都不在了,都要重頭再來。
歐水融耐不住了,開始踢盆、摔碗了。一股陰霾的氣息遊蕩在我們中間。我知道要快一點走出泥沼,更知道久處泥沼的惡果。我的父母隻知道要我自強,我知道自強,隻是不知道如何自強。
有一天歐水融拿回家一個新手機,她一邊擺弄手機,一邊看說明書,難掩喜愛之情。我知道她買不起,更知道是男人給她買的。我轉過臉不看她,心知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不長了。
終於有一天,她提出分手,還用問原因嗎!男人沒有錢就是最大的錯。這年月,中年漢子缺錢比缺德還丟人。我無力挽回,也無意挽回,再這樣維持這無愛的婚姻已經毫無意義了。
在法院領了離婚判決書之後,我長出了口氣。她提出請我到“失伴飛”坐坐,我斷然拒絕了。市裏有家叫失伴飛的酒店,離婚的人都要到那吃最後一餐。我沒有興趣,一點沒有。
李白說“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意思是把我丟下的人,昨天沒留住。沒留住的後果是“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我以為李白是唐代第一詩人。他的詩空穴來風,一腳就踩在雲上,無人企及。
詩的最高境界在空靈(就是不可捉摸),比如李白的《蜀道難》,李商隱的《無題》,戴望舒的《雨巷》;其次是寫心,比如杜甫的《登高》,徐誌摩的《再別康橋》;再其次是敘事,比如白居易的《長恨歌》、《琵琶行》。
詩人和木匠一樣,是有等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