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劉雲語(三)(1 / 3)

這幾年,每次和同學相遇,他們都想問一問我們的事,特別是冷臨窗,比誰都關心歐水融,總是先從問我入手,再問到歐水融。我知道他的心事,我不想談這事,每次有人提到歐水融我都找話岔開。

他們以為我能說幾句怨恨的話,我沒有怨恨,這事哪能怪人家呢!

我那七十多歲的老娘對我說:“雲兒,咱不能怪人家,是你無能。這年月失業的人多了,有都是做小買賣發小財的人,就算不發小財,打工過正常日子也行呀!”

我也曾學著別人的樣子做過小買賣,結果越做買賣錢越少,連本錢也搭上了。付出就一定有收獲嗎?種子撒下去了,一場大水給衝走了,不但沒有收獲,連種子也搭上了。蟲子說我把種子撒河道裏了,不是地方。好地方早被人占了,我搶得到嗎!

我沉迷複潦倒的時間太久,讓歐水融沒了麵子,又沒了希望,在精神與物質的雙重打壓下,她終於挺不住了。每次想到她同我去和轉讓的店家討價還價時的場景,我就哽咽無語。走出泥沼首先是思想上的,思想的轉變是要有過程的。哲學家說量的積累,才會有質的飛躍。起初,我想憑自身的努力走出泥沼。我不想求人,總以為朋友看到了會施以援手。蚊子曾對我說:“你掉河裏了,還不大喊‘救命’,別人還以為你在戲水呢。”

真他媽胡說,有人穿著衣服在河裏戲水嗎?我都什麼樣了還戲水!

不過我是真的不想讓同學們看到我落水了,也許我有意無意裝作在戲水。誰願意讓人家輕視呀!

讀書時老師說魯迅,“由於家道中衰,認清了世人的真麵目。”我的今天也是這樣。朋友,有時候就是熟人,有合作也有競爭,兩肋插刀的事萬不可當真,能插根牙簽就算不錯了。

分手十多年來,我未對歐水融出過一句怨言,“吾豈敢短之哉!”

關鍵時刻,女人比男人果斷,更舍得出。我還在猶疑,人家已經行動了。分手的時候,我還不到四十歲,那一刻,我像個迷路的孩子,站在無人的岔路口,哭喊著四下張望,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家。我把我最值錢的東西弄丟了,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呀!

我獨自駕著小船,順風順水,

航行在碧波萬頃的大海上。

天黑了,忽然起了風,

吹走了船帆,羅盤也失落了。

我在慌亂中迷失了方向。

她走了,把兩間單位分的還不算舊的房子給了我,還把那點存款用我的名字存進了銀行。我取出來,放在她的枕下,讓她拿走,她走的時候,沒拿那錢。

我信賴並依戀著的愛人棄我走了,帶走了我的女兒,我至愛著的聰穎無比的女兒。小女的長相不如她媽媽,名字叫子衿,取自曹孟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中的兩個字。孩子小時侯,我一心要做個嚴父,總是板著臉,從不和她開玩笑,以為這樣她才會敬畏我。

看黃蟲子和女兒在一起那親密、隨意的樣子我真羨慕。我也想和女兒親密、隨意一些,可她不理我。我知道晚了,她早已習慣了“距離”。說距離產生美,無疑是鬼話。

這孩子自我們分手後,學習成績一路下滑。我知道家庭的變故影響了她,我曾找她談過兩次,可沒有效果,我隻能順其自然了。

無聊的時候,打開魯迅的小說《傷逝》。讀書的時候,我就看過,當時沒覺得好。現在才看明白,人家說得多細呀!好像就是在寫我的生活,“愛要有所附麗。”“倘使隻知道捶著一個人的衣角,那便是雖戰士也難於戰鬥,隻得一同滅亡。”

我聯想到熒屏上,幾個負有重大使命的戰士,被強大的敵人追擊,在林中貓腰端槍且戰且退。突然一個戰友中彈了,傷得很重,背靠在大樹上痛苦地喘息著,追兵迫近,戰友們無力把他帶走,經過短暫的猶豫,很快達成共識,給傷者留下兩顆手榴彈,然後緊張地呼喊著正麵退去。那傷者吸一口氣,強忍傷痛猛一轉身,端起槍射擊迫近的追兵,以性命相搏。舍棄傷重的戰友為的是不共同毀滅。真正的戰士會說:“我受傷了,不要管我,你快跑吧!”這道理我懂。可當時我沒能展現出戰士的氣魄,讓她“別管我,先撤”。而是有些委瑣地希望渺茫地等待著轉機,想讓她陪我共同“退敵”。我像聞一多說得那樣,“當我走到四麵楚歌底末路時,並不同項羽那般頑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