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黃秋叢語(十二)(2 / 2)

她媽個蛋,還懷疑我。

我對她說:“我羨慕的人,不是大官,是傑出的文人墨客,是範曾、中石之流。手拿一隻筆,一盒墨,一遝紙,口袋裏不揣分文,就可以走遍天下,而且廣受尊敬,又富有,還不擔任何責任,那才是做人的最高境界,官是要擔責任的。”明天我還要出門,為了生存四處奔走。

豆問我:“不去不行喲?”

我答:“不行。”

又問:“為什麼?”

我答:“為了錢,為了掙錢。”

豆說:“錢這麼重要喲!”她是用很重的口氣說這句話的。

錢太重要了,沒錢會被淘汰。

她還小,我不能跟她講體製與市場、失業與生存這些沉重的話題。

她媽媽見我不會掙錢對我日漸冷淡,怨我沒本事。

識才的標準簡單了,誰能弄到錢、弄得多,誰有本事,誰受尊敬。

新國王不聽和奏,要聽獨奏了,濫竽充不了數了,我必須盡快學會獨奏。

林氏已經是學院的教務主任了,正在浪頭上。我還在黑暗中摸索,什麼時候能見到光明,還是個未知數,因為我不知道方向。我就像一隻讓人關久了放出來的小鳥,翅膀已無力扇動,又不知道向哪兒飛,哪裏有吃的。結果是四處碰壁,連本錢也搭上了,欠人家的錢,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還上。

林氏已經很久沒有發出過爽朗的笑聲了,她暗示我去市場叫賣,或蹬三輪拉客,都是最低檔的活。我知道生存是第一性的,為了生存應該拋下顏麵。

問:人為什麼喝汙水?回答:因為口渴得顧不上惡心,或是說沒有清水。

我還不能去喝汙水,因為我是喝清水長大的。清水一時短缺,我可以忍。

崇高與詩意受到了嚴酷生活的挑戰。

豆兒和往常一樣,上學、放學寫作業,每天興高采烈地跟我講學校裏的故事。她一定看到了我的窘迫,可她裝作看不到,什麼也不說。我想一定是林氏交代過她不準輕視爸爸。有一天,她試探著問我,“爸,你什麼時候上班?”我不能回答,我也不知道。她問到了我的痛處,我知道她盼著我盡快上班。我能感受到她對我的微弱變化,她已經很久沒有愉快地喊我“錦爸爸”(她幼時的老師語)了。

林氏經常接受吃請,有時候也帶豆兒去,她有點崇拜媽媽。豆還是個孩子,豈能要求她貧賤不移呢!

我無意探究她的心靈世界,她應該和我一樣留有私密的空間,交心、談心,是對人性的剝奪。

我早就知道,物質與精神是支撐人的兩大支柱。物質的短缺,勢必侵蝕精神支柱的穩固。如果長期短缺,精神支柱就會塌下來。“和”字的結構是“口”中有“禾”(禾為糧)。人隻有在溫飽的狀態下才能和睦,所謂窮山惡水出刁民。杜甫是個例外,精神上的壓倒了物質上的。所以,他生活得一塌糊塗,也因為這個,他成了“五千年中國一道亮麗的風景(熒屏上語)”。

一九九九年一月二十日

豆放寒假了,成績是語文九十六點五,數學一百,列班裏第五名,經同學無記名投票,當上了“三好”學生,票數第六。她告訴我“語文就錯了幾個標點符號”。

昨天下午黃豆沒有課,放假。她和幾個同學約好去逛街。我同意了,給了她二十元錢,告訴她早點回來,天黑以前一定要回來。

她大了,和同學出去逛逛也是情理之中。這個下午,我焦急地等她回來。

三點多鍾她回來了,懷裏捧個色彩斑斕的紙盒子。她高興地對我說:“爸,我給你買個茶壺。”

啊!給我買東西,真讓我興奮。我連忙打開看,是一把紫砂狀的茶壺,加四個小茶碗。問她多少錢?回答說“七塊”。“你怎麼想的?”我問她。“我看這東西挺好,站那想了很長時間才買的。”這是她第一次獨立給我買東西。

我忽然想到我爸爸愛喝茶,就同她商量說:“黃豆,我也不喝茶,你爺愛喝茶,給你爺吧!我就說是你特意給爺爺買的,他一定很高興。”

豆點頭同意了,我當時就帶她去了爺爺家,獻上了茶壺。爺爺聽說黃豆自己上街給他買的,非常高興。我希望豆再說幾句買這東西時的經過,讓爺爺更高興,可她微笑不語,還有一點不自然。我知道她心裏想什麼,她太誠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