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時才見到公司一把手段總經理。他大我幾歲,一副和藹謙恭的神態,和我們這些臨時工一一握手。我以為他會借此機會,給我們這些新人講幾句鼓舞的話,再介紹一下公司的基本狀況。沒有,什麼也沒說。他端著酒杯,在幾個部下的陪同下,每桌敬杯酒。敬過酒以後,他酒興大發,竄上舞台,隨著樂曲,跳起了上世紀八十年代流行的搖擺舞。他扭動著身子,可謂“翩若驚鴻,婉若遊龍”。一看就是個練家子。幾個監管員一時興起,竄上台,同他一起扭動起來。台下有人喝彩,有人搖頭。我大喊了幾聲“好”。
旅遊結束後,魏莊當了我們遼南區的組長。黃蟲子落選了(不是選,是領導指定),監管員都很詫異。我知道什麼原因,隻有嵇康或阮籍是我們領導,蟲子才會選上。他若生在戰爭年代一定會是將軍。
通常情況下,有點小本事的人都不大聽話,趙子龍是個例外,所以讀過《三國演義》的人都很喜歡他。蟲子本事不如趙子龍,卻傲慢得賽過了關雲長。他一句媚人的話也不會說,不知道人生需要經營(我也不會經營)。說他一根筋是不對的,他很複雜。
開工資那天,我請他到小吃部大吃了一頓。很多年沒請人喝酒了,付賬的時候,我竟有種快感。喝酒時,臨桌來了三個騎三輪摩托載客的殘疾婦女。她們把摩托車放在窗外顯眼的地方,拄著單拐進來了。她們穿著肮髒的衣服,進門就大聲說話。我厭惡地看了她們一眼,真想提醒她們小點聲,蟲子沒看見一樣,繼續喝酒。突然一聲響,一隻靠在牆上的金屬製作的拐倒地上了。飯廳裏的人都不滿地看著幾個女人,幾個女人因為腿腳不便都沒動,一任那拐倒在地上。蟲子忽然站了起來,走過去,默默地扶起那隻拐。幾個女人有些驚異地連說“謝謝”。我吃驚地發現,蟲子扶起拐後,幾個女人說話的聲音小了。
我覺得有點對不住蟲子,我不該把魏莊找來,奪走了他的“爵位”。想想還是認命吧。
說實話我也想過當這個組長,不僅是多掙一千塊錢。還有心理、麵子上的因素。麵子上的因素聽上去好像是虛的,其實是真實存在的。
我曾經監管過一家糖廠,這個廠從巴西或泰國進口原糖,加工成綿糖或砂糖。企業很大,很正規。監管員每次進倉庫查查看質物都要戴安全帽。安全帽不是隨便戴的,領導戴紅色的;職員戴藍色的;工人戴黃色的。我戴著藍色的安全帽,走在黃帽子隊伍中,竟有舒爽的感覺。我聯想到戰場上穿元帥或將軍服裝的人,站在士兵麵前的心情。我把這“小人”心結說給了發帽子那人。那人聽了,高興地給了我一頂紅帽子,笑著對我說“你裝去吧”!哈哈哈!誰不裝呀?
我知道想當官就要巴結領導,可我真不知道怎樣有尊嚴又得體地巴結領導。
另外,年齡不小了,榮進之心日衰。更重要的是一個臨時工,能幹幾天都說不準,還是消停點好。我還天真地以為他倆個誰當組長我都會得到照顧。
魏莊當組長後,立刻變了個人。幹勁十足,兢兢業業,一掃往日老實、話少的謙恭、平和氣象,對下屬立馬強橫起來。贏得了公司領導的信任,下屬的怨恨。這組長不僅有監督組員之責,還有辭退、派工的權力。這小子經常晚上八九點鍾開著車來監管點檢查監管員的工作,脫崗、喝酒逮著就可以開除。閑散慣了的監管員不想被開除,就要打點他。
監管點吃住條件有好有壞,業主有給監管員煙酒錢的,有不給的。監管員想要去好的監管點,就要巴結組長。想不到魏莊和我也扳起了臉,找他請假或是提前幾天休息這點小事,也裝做問題很大,很為難的樣子。就喜歡聽彙報,然後高瞻遠矚地做出指示。什麼事都得求他,領他的人情。還對別人說我水遝,工作不認真,不注意細節。別的臨時工更慘了,隨便找個理由就被刁難、訓斥、辭退。光請喝酒不行,得送兩條煙。
這些對下屬苛刻的領導,都有敲詐之嫌。
媽的,“乍富小人,不脫貧寒底色!”氣得我真想當眾罵他一頓。他越是愛聽彙報,我越是不彙報。木心說:“你要我毀滅,我不。”我要說:“你要我低頭,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