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劉雲語(二)(1 / 2)

廠裏的廚師炒菜手藝一般,淹的鹹鴨蛋非常好,自稱“天下第一”。蛋黃有油,蛋清還不太鹹。見我們喝酒,食堂管理員就端上一盤。我和袁主任喝酒很愉快,我喜歡聽他講五十年目睹之稀奇事。

“小時候,我妹妹刁鑽頑劣。我倆經常打架,她是個常有理,一告狀,我爸就打我。說我是哥哥,不該欺負妹妹,我有口難辯。有一天,我倆又打起來,她氣憤地撕了我的作業本。敢撕作業本,這可不得了。我當時很高興,心想這回我可有理了,看你還有什麼話說?我等著爸爸回來打她。我做夢也想不到,聽到爸爸叫門的瞬間,妹妹飛快地撕碎了自己的作業本。我驚訝地看著她,知道又被誣陷了。爸爸看了看兩個作業本,狠狠地打了我一頓,因為我先撕了妹妹的作業本。”

哈哈哈,這招太厲害了!我讚歎道。

“我下鄉的時候,生產隊有頭牛,那頭牛很瘦,隊長換了幾個飼養員也無起色,就想在知識青年中找個勤快一點的人。放牛可比下地幹活輕鬆多了。我給隊長買了兩把掛麵,要求放牛,他同意了。我以為這活簡單,把牛趕到草場,自己找個陰涼的草地一睡,就行了。哪知道村裏沒有成片的草場,要牽著牛到處找。我懶得到處找。牛總是吃不飽,肚子癟癟的。隊長一看牛癟肚子了,就知道我偷懶了,臭訓了我幾次後,威脅我說‘再不好好幹,回生產隊去’。生產隊的活太累,掙得又少,我不想回去。有一天,我發現牛吃了草叢中的幾個青辣椒後,到水溝裏使勁喝水。那天收工後,隊長滿意地看著牛肚子,誇獎了我幾句。這以後,我天天弄幾個青辣椒,混在草裏喂牛。然後,讓它喝水。隊長拍著牛肚子對我說‘幹得好!這牛就歸你了’。”

看著他得意的樣子,我心想:你個損賊,牛在你手裏可倒了死黴了。

“一九七八年,我回城了,分配到市食品廠,就是殺豬廠。春節的時候,廠裏給每個職工分一個豬頭。那時候豬頭可是好東西呀!豬頭有大有小,誰都想要個大的。管事的人把職工排上號,再把豬頭擺成排。我偷著到工資科看我的號,然後把最大的豬頭放在那號碼處。我得逞了。這豬頭上秤一稱十六斤,夠全家吃幾天的。一個老師傅過來跟我說‘小子,這豬頭太大,煮不爛’。另一個師傅說‘這是種豬頭,得煮一天,要費多少柴火呀’!我聽了有些犯難。老師傅見狀,對我說‘咱倆換吧,我豁出去煤了’。我同意了,換了個八斤的。回到家,我爸臭罵了我一頓,說我傻。”

哈哈哈,薑還是老的辣!

他講的這些故事讓我終生難忘。

我不好意思隻吃鴨蛋黃,又吃不完兩三個蛋清。就用餐巾紙把蛋清包起來,揣在口袋裏,扔在餐廳外麵的垃圾桶裏。袁主任見了,說“用不著”。我告訴他還是注意點好,別讓職工背地罵咱們。另外,我也是窮苦出身,從來沒有扔過蛋清。袁主任聽了,也把蛋清包了起來,還讚揚了我幾句。我聽後感到很舒服。

袁主任這些日子很忙,因為薄板比鋼坯貴很多,老板決定買軋鋼機,自己軋薄板,廠址已經選好,不久就要開工。袁主任為奠基儀式寫講話稿,發請帖,買禮物。我閑著沒事,就去幫他忙。給來賓的禮物是同方牌筆記本電腦。我覬覦這東西很久了。我兩個月的工錢才夠買一台,我舍不得。貴賓名單上有我公司段總、陳總的名字。袁主任對我說“你們領導不來,你就領走一個”。我盼著領導不來,或是隻來一個。

開業那天,市縣和兄弟單位領導來了一百來人。我們公司陳總來了,他替段總把電腦領走了。我把電腦塞進了他小車的後備箱裏。

“五一”勞動節的時候我在家休假,這些年因為沒有錢,總吃幾個同學的,也該答謝人家了。

這時節是海螃蟹最肥的時候,我到水產市場看了看。海裏靠天養活的螃蟹一年比一年少,一年比一年貴了,一隻八兩左右重的母蟹今年要價一百八十元一市斤,一隻就得一百多元。到七八月份的時候,母蟹甩完籽,二十元一斤也沒人要。母蟹太貴了,我買不起,買點別的吧。活蝦爬子(蝦蛄),母的三十元一市斤,公的二十元,來二斤母的,再買點別的。挖個坑就能人工喂養的河蟹一年比一年多,一年比一年賤了。我忽然想到,商品的價格不是由勞動時間決定的。超市裏四元一瓶的啤酒,拿到酒店裏要八元;一個繡娘用一年時間繡一作品,價格不如書法家花幾分鍾寫兩個字。價格是由需求決定的。

夏天到了,公司組織監管員到大連旅遊,要求全體都去,包括在崗的。平時請兩個小時假都不行,這回離開三天也行。我真想問問領導,“客戶出貨怎麼辦?”想想還是算了,我算老幾呀!在海邊,我們支起遮陽傘,喝酒、觀海、遊泳。公司還請來了二人轉劇組,臨時搭個簡陋台子,現場表演。幾個演員人長得醜,還往醜裏扮,嘻皮笑臉,又說又唱,光明正大地展示粗俗、醜陋。他們不是努力提升現實生活,而是努力下挫現實生活。這種以醜為美的反向運動,顛覆了莊重唯美的舞台形象,把粗俗推向極致,竟形成了一門藝術派別,引起萬眾喝彩。我真說不清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