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劉雲語(五)(1 / 2)

黃蟲子下崗了。他利用這幾年的閑暇時間,寫了部長篇小說。我看了一點,太費勁,也說不清好不好。隻有幾個女同學看得很認真,男同學就等著出書後,簽個名,送一本。也有人嘲笑他,嘲笑是不需要理由的,這些人根本就沒看過他的書,就作出一副不屑的樣子,說不能好。

他穿著整潔,身材勻稱,相貌出眾,表情淡漠,溢漾著學者與世俗奇妙交合的氣息。在工人隊伍中異常顯眼,這使他時常處於眾人的審視之下。

鶴立雞群可不是好事,雞要仰視,鶴要俯視,雞鶴雙方都不適應。

書上說“所有的理想在沒有實現的時候,聽起來都很可笑”。蟲子在追夢,起步有些晚,可步伐很穩健。追夢是個愉悅的過程,就算追不上,也比沒有夢的人充實。趁時光還早,陽光還明媚,做你的夢吧!等醒了再哭泣。

我也曾想過利用這大好時光,把這些年憋在心底的淒愴、寒意以及耿耿不平寫下來。當然也有溫暖。可寫自己就要牽涉到身邊的人,特別是老婆、孩子。就算移花接木、張冠李戴別人也知道寫的是誰。

如果我寫,就寫給上帝一個人看。隻講真話,然後,找一塊離天近一點的高地燒了。

寫書曾是件多麼崇高的事情呀!現在寫書的人多了,出書也容易了,也就不再崇高了。這些年,我收到過作者簽名送的書。這些書我翻兩頁就扔在一邊,實在不能卒讀。我知道這些文字都是心血的結晶,不要說三道四。莫言的《蛙》,我也看不下去,可人家得了頭獎,敢說不好嗎?拋開這些作品的質量不說,單說把時間、精力花在寫作這一點上,這些寫手就值得尊敬。

寫書的輝煌時代已經過去。才子詩人,不再是“白衣卿相”。

每次休假,回到我的空房,都有種難以名狀的孤寂。不想擦地,不想疊被,不收拾桌上的碗筷。窗台上那盆耐旱的吊蘭不知什麼時候枯死了,仙人掌也骨瘦如柴。南麵的紗窗漏個眼,夜裏有蚊子。我懶得補,漏就漏吧,不就是挨蚊子咬兩口嗎,我挺得住。

最難受的是躺在雙人床上不能入睡的時候。那時候,孩子和孩子她媽的影像就會縈繞我的床前,侵擾我的魂靈。

夏天的深夜,雷雨交加。這夜的雷真響,在我的窗前炸開。我有些怕,又想起她們,她們也怕這麼近、這麼響的雷。

我盡量住在父母家,父母八十多歲了,日漸衰腐。我真恐怖那大限時刻的到來。

在這工作兩年了,我已經習慣了漂泊。回家待幾天就想出去,出來幾天又想回去。

聽說魏莊要調到新公司任職,成為正式職工了。很多監管員巴結他,要跟他走。他得意洋洋地看著我,等我去求他。我心想:你個孫子,我就是下崗,也不會求你。

他又把我派到了胡三的油廠,說我熟悉這地方,囑咐我“看嚴點”。廠子還是老樣子,幾個空罐威嚴地聳立著。拉油的二十多輛罐車整齊地排列在油罐邊,都噴了新漆,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做給人看。他蓋的那片新樓房夜間能看到零星的燈光。

一天魏莊來了,在胡三的辦公室裏待了一會走了。走後不久給我打電話,讓我替他簽個字,說公司跟胡三借了七十萬塊錢。

公司借錢讓我簽字,我算老幾呀!不行。我拒絕了。他安慰我說“明天就把公司的借據送來抽走你的借條”。我知道簽這個字有責任,還是不同意。胡三帶著會計來找我,對我說“你替魏經理(我們都叫魏莊魏經理)簽了吧,沒事”。魏莊又打來電話說“咱們公司還能有問題呀?你有什麼不放心的”!並保證明天一定換借據。油廠的女會計挎著小包,急著去銀行的樣子,催我快簽。還說“出了問題我給你作證”。

我隻好在借據上簽了名,為了免受牽連,又寫上“代魏莊簽字。”

七十萬呀,我簽個字就彙走了,我哪有這麼大權啊!我有些不安。第二天,魏莊真來了,沒拿來借據,說得過幾天,胡三點點頭。我催魏莊快點辦,他答應了。

監管點一天比一天少了,到年底合同就執行完了。剩下這十幾個點也不分區了,都由魏莊管理。他成了最受領導信任的臨時工。

他派我到遼西去。我去的這個監管點在北鎮市山中,一個叫三嘴子的小村裏。村子公路邊有兩堆石子狀的錳礦石,五間朝南的藍色彩板房蓋的磚房正對著礦石。老板用兩萬多噸礦石抵一千萬元錢,因為還不上錢,被抓起來了,已經兩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