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你問她:“到底那混賬有什麼吸引你的,至今念念不忘?”
“韻韻,沒法子,我一見了他,心就癱了!”
“假如……”
“假如什麼?“
“假如此時此刻在屋裏的,不是我,而是那混賬呢?”
“不可能。”
“萬一……”
她從床上一彈而起:“那我情願和他私奔,直至天涯海角。”
“得了吧!”你根本不相信她會有這勇氣,“即使是非常值得為之拋棄一切的情人,也未必能跨出門檻一步。奚如,我們都漸漸地有了許多約束,你信不信?”
“也許吧!”她躺倒了。
你問她:“誰說來著,每個人都是他自己的敵人?”她興致全無,話也沒了。瞪著眼睛朝天花板發愣,你也隨著她看天花板上的光影。“還記得不,有一回咱倆看場,秋天的夜晚,有點涼,稻草還殘留著白天的餘溫,咱倆鑽得深深的,緊挨著,數天上的星星——”
“你又做詩?”
“不,奚如,那時候我們覺得有許多許多將來,好像浩瀚的星空,寬闊無邊。現在,真有一種提線木偶的感覺,一投手,一舉足,都被牽製著。我大概終於也隻好隨便撿-個,嫁了算了。”
“N0!NO……”她一連說了好幾聲,“我不相信,我不走運,你也會事事不成功!”
馬上就三十三了,奚如就是你的鏡子。
你無法想象下去,介紹,相識,根本談不上了解,三個月,也許半年,一年,不管你有沒有愛,就必得強迫自己鑽進別人體臭的被窩裏去。到了這個年紀,據說都是速戰速決,三下五除二解決問題的。纏綿的愛情,那是二十多歲年輕姑娘的事。你,早過了豆蔻年華。還挑挑揀揀什麼?決定了吧,決定了就登記,然後就……你不敢接著追尋下去,好像有支毛茸茸的手,粗暴地探進你懷裏。
奚如掉過身來盯住你——
說良心話,她真關心你,像姐姐似希望你幸福。某種程度上說,她把無法傾瀉的愛,變換了形式凝注在你身上。“女人企求得到如火如荼的愛,不屬罪過,我從老漢那兒得不到這些。他以為物質上滿足就夠了,他老歎氣,還有什麼沒給你買到的呢?總不稱心。他哪裏知道,即使他把外國買來,能填補心底的空虛麼?”
“愛情,也許可遇而不可求。我大概非走你的路不可。”
“我是後惱不已,你還來得及。韻韻,我忽然想起來,你為什麼不可以再考慮他?”
“哪個他?”
“H市的他呀!”
你當然不會忘記這段舊情。
“去年秋天,他路過省城去北方參加筆會,回來時給你帶來過一簍紅玉蘋果。”
“那又怎麼樣?”
“為什麼送你蘋果而不送我,都是同學?”
你告訴她,因為你替他買的火車票。
她搖搖頭:“不盡然,韻韻,其實,我沒猜錯,他的心還始終牽係著你。”隨著微微一笑,“你給過他一切一切!”
“別瞎說了。”
曾經相愛過,是事實。別人以為能結鸞鳳,也是事實。但結果分手了,他回H市,她留在省城,斷了,淡了,便是這樣一個很自然的局麵。也好,也不好,難說好或不好。
“你以為他快活麼?”
“至少,他在幹他想幹的事!”你對他的成就,並不服氣,在校期間,你不但最早發表作品,兩首詩還被進《大學生詩》,全係側目而視。可他走運,他是H市人,在那裏人頭必然很熟,在文聯獲得一份美差,名為編輯,大部分時間屬於自己,多美,這是你羨慕的。作品,對不起,你不想太貶低他,性格往往決定一個人的走向,創作上的缺乏主見而常常追蹤潮流,怕和他太注重現實不無關係,至少,與成熟還有一段距離。
那次去參加黃海筆會,你盡管眼饞,並不認為他在創作上有多大苗頭。連他也承認,假如你具備這優越條件,肯定比他不差。
現在檢討起來,你也不能不自責的,係裏女才子這桂冠,使你有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奚如幫你參謀過,在全係男同學中篩個遍,似乎唯有他值得作一番感情投資。他雖不十分吸引你,可也不使你討厭。你明白,也許天底下夠格的追求者很多,但你碰不上。哪怕麵對麵站著,也像太空裏的星與星距離遙遠。你隻能在你這一圈裏排列組合,而在人際中,你這一圈則是無數孤島中的一個。那個穿皮夾克的青年,那個蒜臭詩人,也許沒準是合格候人,但同擠在一輛車裏,卻無溝通的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