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你是一條蟲(5)(3 / 3)

餘寶遜想這與我的謊言和詛咒絕無關係,這是一種巧合。然而他還是對母親說了一句對不起。他說得聲音很小,母親沒聽見。照應母親的是他姐姐。姐姐一邊用舊毛線勾織拖鞋一邊跟他談著關於母親日後的生活問題。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姐姐說,她不能一個人在這裏住下去了,幸好昨天我來看她,否則連個遞藥送水的人都沒有。他坐在那裏一聲不吭。姐姐說你怎麼不說話呀?他說你看著辦吧。

當天晚上,餘寶遜去了米森那裏,他一進門就對米森說,我把我媽咒病了。米森說,怎麼回事?餘寶遜說,為了你說的危險。他把這件事情講得詭譎神秘又滑稽可笑。米森拿出了上次他們沒有喝成的四特酒,說,我們終於可以坐下來喝這瓶酒了。

餘寶遜在心裏罵了自己一句,端起碗咕嘟喝了一口。他看見白色的酒液澆潑在一條蛔蟲頭上。他喝了一口又一口。蛔蟲紛紛四散奔逃。

米森說你喝得太急啦。

餘寶遜說我肚子裏全是蛔蟲,我要用酒殺死它們。

餘寶遜和米森把一瓶酒喝光了。他們的酒量都不大,這一次算是發揮到了極限。尤其是米森,從來隻到微醺,說這是最佳境界,可這一次他不管境界了,他說我肚子裏也有蛔蟲,我也要殺死它們。

他們一邊修複友誼一邊殺著蛔蟲。餘寶遜忽然說,米森你有什麼蛔蟲啊?米森說誰沒有蛔蟲?餘寶遜說,什麼樣的?紅的還是白的?米森說有紅的嗎?餘寶遜笑道,米森你真狡猾,從來隻聽別人的故事。米森說我有什麼故事?我沒有故事總不能編故事吧?餘寶遜說那你說什麼蛔蟲?不是拿我開心嗎?米森隻好說我隻是一種預感,怎麼說呢?餘寶遜便要他說預感,米森還是不肯說,這樣翻來覆去許久,兩個人像小孩一樣開始猜起了剪刀石頭布。石頭!布!剪刀!剪刀……猜了許久不分勝負。米森說你耍賴,總在我出了之後你再出。於是就這麼一直猜下去,猜不出結果又換成老虎蟲子杠子,最後又換成了蛔蟲肚子酒。他們沉湎其中,樂而忘返。左鄰右舍飽受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的騷擾,第二天早晨一位老太太說,快到天亮時她才好不容易合上眼,就夢見一條像蛇一樣的大蛔蟲,真是造孽喲。

戚美珍上午來的時候,餘寶遜睡得正甜,他搖搖晃晃地給她開門,之後又倒在床上。他說我頭疼死了,我要睡覺。戚美珍說怎麼這時候還睡?別睡啦,日子沒法過下去啦,我們的廠子倒啦。餘寶遜轉了個身,把背對著她。戚美珍又說我沒班上啦,沒有工資啦。餘寶遜扯過毯子將耳朵捂住了。戚美珍猶豫了一陣子,把毯子拉開,對著他的耳朵說,光靠你一個人幾百塊錢怎麼過?我們商量一下怎麼辦不行嗎?餘寶遜用指頭擦拭著耳郭裏的唾沫,說,我有什麼辦法?等我睡夠了再商量吧。

這是一個非常安靜的上午。陽光四處流淌。學生們都在教室裏上課。大街上的車輛如過江之鯽。餘寶遜的鼾聲平穩勻和。戚美珍靜靜地坐在那裏,坐著坐著覺得臉上癢癢的,她以為是一隻蟲子或一隻蒼蠅,伸手抹了一下,才發現是自己的眼淚。就這樣她的眼淚開始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在中午食堂開飯的鈴聲中,餘寶遜醒了,他看見了戚美珍的眼淚。他靠在床頭,微閉著眼睛,說,你流什麼淚呀。戚美珍沒吭聲,用他的毛巾把眼淚擦了,站起來往外走,走到門口才回過頭來說,你繼續睡吧。

幾天以後,戚美珍和兩個同事一起在城南的一個小市場上擺起了服裝攤子,經營一些小孩服裝針織內衣以及鞋襪之類的小商品。在此之前她又去找過餘寶遜兩次,第一次是想讓餘寶遜回家來住,她現在不比過去上班的時候了,不能照顧家裏了,但是她沒有說這話,她隻是厲聲地叫了一句餘寶遜。餘寶遜和李鳳蓮站在樓下一棵泡桐樹下麵。戚美珍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女人是給餘寶遜擦過紅花油的護士。憑直覺她已經知道她不是什麼護士,她想高叫一聲:雞!但她沒叫,她知道這裏不是工廠也不是街道,她還不想把事情搞得太糟。她在心裏叫著雞,在嘴裏叫道:餘寶遜!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尖銳顫抖非常刺耳,同時聽見自己握慣了車床搖柄的手攥緊拳頭的吱吱聲。她怕自己會衝上去撕那張雞臉,叫了一聲便轉身離去。

當時餘寶遜和李鳳蓮都感到愕然。餘寶遜從辦公室回來,在樓下遇到了正準備去找他的李鳳蓮。他問李鳳蓮,你有什麼事嗎?李鳳蓮用腳搓著地上的一片枯樹葉說,餘老師你是不是在躲著我?餘寶遜覺得那些蛔蟲又蠕動起來了,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比較得體,正在這時候他聽見了戚美珍的叫聲。他和李鳳蓮倉促地對視了一眼,然後一齊循聲望去,隻看見戚美珍憤然而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