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以後的一個上午,餘寶遜去了勞務市場。在勞務市場轉了半天,大致上弄清了請一個保姆所需的費用之後,便低著頭給自己算了一筆經濟賬,把自己每月那幾百塊錢顛來倒去了一番,覺得似乎還能對付下去,於是就向人家要了一份表格填了。沒費什麼事,一個鄉下姑娘來到了他家裏。姑娘叫秋妹,一進門就很利索地收拾起來,收拾完了又拖地,這使餘寶遜感覺很好。秋妹一邊拖地一邊叫大哥,她說大哥你平常都愛吃些什麼呢?餘寶遜想不起來自己在吃的方麵有什麼愛好,便說一般吧。秋妹想了想又說,那大姐呢?餘寶遜說什麼大姐?秋妹說就是你太太呀。餘寶遜一下子感到很不舒服,他說什麼太太不太太?你這種叫法讓人難受。秋妹說我以為你們城裏人都作興這麼叫呢,既然大哥不喜歡,以後我就不這麼叫,隻叫大姐行嗎?餘寶遜說隨便吧。秋妹笑笑又說,大姐在什麼地方上班?餘寶遜說不知道。他不等秋妹再開口,說,你的話可真多,你知道我很煩嗎?
戚美珍是在一個很悶熱的晚上回來的,秋妹一看見她就叫大姐。戚美珍說,你是誰?秋妹說我是你們家的保姆。戚美珍哼了一聲,她沒有和餘寶遜說一句話也沒有看餘寶遜一眼,第二天一早就走了。臨近暑假的時候她又回來了一次,也是在晚上,她沒有留下來過夜,而是把女兒帶走了。這一次她同樣沒有和餘寶遜說話也沒有看餘寶遜。門砰的一聲關上以後,餘寶遜忽然很想摔一件東西,他的目光從電視機上移到桌上又移到茶幾上,茶幾上有一個陶瓷茶杯。他把這個陶瓷茶杯摔在地上。秋妹怔怔地看著他,然後開始掃茶杯的碎片。餘寶遜又摔了一個煙灰缸。秋妹接著掃煙灰缸的碎片。器皿破裂的聲音和滿地的碎片使餘寶遜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快感,他覺得非常有必要摔下去。你不要掃,他對秋妹說,你讓它就那樣。
他摔了兩個花瓶、一個掛在牆上的儺舞麵具、三個盤子、四隻碗、一個熱水瓶、兩個茶杯、一隻陶馬、一個戚美珍的瓷觀音、一隻早已壞了的機械鬧鍾、三個空酒瓶。地上躺滿了五顏六色的碎片,在日光燈下一片斑斕。他穿著拖鞋在斑斕的碎片上走來走去。
就這樣吧,他說,就這樣。
這天晚上,餘寶遜扔下家裏的一地碎片和一個小保姆,穿越大半個城市的燈火,回到了他的八平米小房間。大約一個星期以後,他又去了一趟家裏,地上的碎片早已被收拾幹淨,秋妹正坐在電風扇下看電視。就你一個人嗎?他說。秋妹點點頭。過了一陣子,秋妹說,大哥呀,小妹妹什麼時候回來呀?他沒吭聲,許久以後他說,我摔碎的那些東西呢?我說就那樣你怎麼把它掃掉了呢?秋妹說,我掃錯了嗎?餘寶遜說這不是對與錯的問題,你去把那些東西給我找回來。秋妹疑疑惑惑地看著他。他說這是你最後的工作,實在找不到的話,提幾袋垃圾回來也行。
秋妹果然從外麵提了幾小袋垃圾回來。餘寶遜在秋妹驚詫的目光下把垃圾撒在家裏的地上,西瓜皮肉骨頭菜根桃核魚刺餐巾紙……鋪了一地,滿目狼藉,他對被垃圾的臭氣熏得捂著鼻子的秋妹說,現在你去收拾你的東西。秋妹收拾好了之後他把工錢給了她,說,我這裏不需要保姆了,你走吧。秋妹接過錢還站在那裏,她說,大哥,這幾天的夥食錢你沒給我。餘寶遜說,多少?秋妹說,一天十塊,一共八天,八十塊。餘寶遜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掏了出來,隻有七十五塊三毛,他把錢全給了秋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