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紅不知他什麼意思,看著他骨碌碌轉著的眼睛變得不那麼老實了,有些調皮有些油滑。小紅道:“我怕什麼呢?我不怕。”
小木匠說:“這山裏有狼。”
小紅說:“你見過?”
“我做鄉工時起早摸夜的,當然見過,那東西像狗。”
“胡說,你不要胡說。”
小紅四下裏望望,夜幕低垂,數百米的遠處好像有一個人,但不是在近來,而是在遠去。小紅不由得怕了,不由得向離自己兩米餘的小木匠靠了過去。小木匠突然不走了,突然臉對臉站在她的麵前。他的白臉成了紅臉,結結巴巴地說:“小、小紅,我、我們……”
小紅說:“你想幹什麼?”
“我、我,我想摸你一下。”
小木匠說著右手抓住了小紅的左手,小紅生氣了,趕緊用右手打脫了他的右手。小紅嚴肅地說:“不準這樣!”
小木匠肯定有些生氣了,小木匠說:“又沒人看見。”
“我不是人麼?”
“你我又不是別人,我們都訂下了。”
“不能這樣就是不能這樣。”
小紅說著要轉身回自己的村裏去,小木匠忙老老實實地承認自己的不對。小木匠有時老實有時不老實,小紅不知他到底是真老實還是假老實。小紅無精打采地走出巷口,無心看街了,估計彩雲也快從舞廳出來了,忙向那裏趕去。小紅趕到那裏並沒見到彩雲,以為彩雲還在跳舞,走到舞廳的門口張望,裏麵空蕩蕩的,沒有幾個人。小紅問坐在門口賣票的姑娘,有沒有看見一個穿牛仔褲的妹子什麼時候出來的。賣票的說,穿牛仔褲的太多了,搞不清。小紅又說她的頭上還戴了紅的發卡。賣票的說,搞不清就是搞不清,還要怎麼說呢。小紅不再問了。小紅想這賣票的心裏一定有什麼不高興的事。小紅於是朝城樓的洞裏尋去。那張通紅的招工啟事還在烏舊的牆上,但已被人撕去了比巴掌還大的一角。洞中的人和河邊的人已稀稀落落的不多了,劃龍船的人和看龍船的人都吃飯休息或逛街去了。決賽在下午,這時還是中午。彩雲這死鬼到哪裏去了呢?跟兩個陌生的人上街了?獨自回村了?小紅走在臨時接通的浮橋上,看著燦爛的陽光在靜謐的水上泛濫,猜著彩雲可能的去處。五六隻空著的龍船停在主席台的附近,一個老人坐在其中的一隻上,幾個細伢子站在旁邊指指點點地看。
“小紅!小紅!”
小紅快走完浮橋走上河的南岸時,聽得有人叫她的名字,不是女聲,是男聲。小紅循聲望去,見樹蔭遮著的石級上坐著的人中有個男青年,是她多年不見的同學。小紅高興地說:“是你呀,長腳杆!你在這裏幹什麼?”
“看船啦,看你呀。”小紅的長腳杆同學說。
“嘻,說得好聽,你曉得我會來?”
“當然曉得,我會算。”
長腳杆的樣子挺高興,小紅也挺高興。長腳叫過背著冰棒箱的女人,買了兩根冰棒,一根遞給小紅,一根自己吃。長腳的個子比從前高了,沒高許多,腳杆不似從前那麼長了。準確地說,長腳不是小紅的同學,並沒和小紅在同一所學校念書。四年前,小紅讀初一的時候,體育老師見她跑得風快,便要她參加鄉裏組織的中學生田徑集訓隊。她的父母開初不同意,聽說有不要錢的飯吃,才點了頭;聽說有可能到地區的體校去,甚至笑了。集訓隊有男女同學十七八名,長腳比小紅大幾歲,也代表他們的學校參加了。長腳的腳杆長,男同學中數他跑得最快。他們在一起集訓了半個多月,彼此很熟悉,但小紅並沒和長腳單獨在一起說什麼話。他們那時都還小。長腳休息時愛吹口哨。長腳在全地區的中學生長跑競賽中跑了個第二名,都說他能進體校,也沒進成。小紅沒讀書後一直沒再見到他,從同學那裏聽說他讀完初中也沒再讀,有的說他在種田,有的說他在做生意。小紅沒想到長腳今天見了她會這麼熱情,也沒想到自己會對長腳這麼熱情。小紅邊吃著同學的冰棒邊說:“我還以為你不記得我了呢。”
長腳說:“我去年還給你寫過信呢。”
“真的?”
“當然是真的。”
“可我沒收到。”
“那肯定是別人收去了。”
長腳吃冰棒用牙齒,三兩下就吃掉了。長腳從口袋裏摸出香煙和打火機,熟練地點燃,熟練地吸著煙。他的頭發像畫片上的香港歌星般分著,比小紅的頭發還黑還亮。他的襯衣不是白的,而是花的,比小紅的花衣服還花,脖子上還吊著個黃色的十字架。他的臉沒有小木匠的白,上嘴唇上還有不少半黃半黑的胡須,隨著夾煙的嘴唇的振動,胡須也一動一動。他看見小紅在看他,也盯著小紅看,小紅忙紅著臉轉移目光,看著別處。小紅記得去年村裏有人告訴她父親,說村委會有封你女伢的信,她父親沒當回事,第三天才告訴她,她去村委會時並沒見到,一直以為別人傳錯了口信。小紅叫著長腳的學名,說:“那信是不是去年春天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