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寫作(4)(1 / 3)

我攔了出租車回家,我男友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突然我忍不住哭了起來。怎麼了怎麼了,他坐起來抱住我,袖子管上冰涼的銅鈕扣正貼到我麵頰上。幾分鍾後我就開始嘩拉嘩拉用紙擤鼻涕。在我模糊的淚水和白紙間,我看見有件黑色衣服向我走來。她一屁股坐在了我另一邊,雙手捂住臉無聲地哭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她另一隻手向茶幾伸去,摸索起餐巾紙。頭疼,我用撒嬌的聲音對我男友說,同時靈巧地躲進他懷裏,注意沒留下任何空隙。他把我盤起的頭發拆了下來,開始替我按摩。她無聲地用紙擦著眼睛,鼻子和嘴,身子靠在沙發另一頭,眼睛直直地盯著我看。

我已經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不管她穿上什麼衣服,她就是走走,她進入了我的生活,我就別想再把她推出去了,就像她那隻大屁股一樣,已經牢牢地堅定地坐在了我家沙發上。我不想讓我男友看見她,也許她會搶走他?她會跟著我走進家門,在那棵盆栽幸福樹下坐著,吃桌上的巧克力。她會仔細嗅聞一旁迷迭香的香氣,突然站起來澆下一盒在冰箱裏放過期的牛奶。她抱怨這個冬天持續的大霧而空調遙控器不好使。我的男友也許毫無表情地繼續擺弄他的“模擬城市”遊戲,也許臉上現出詫異的神情。夠了,我無法再忍受了,但是她這時站了起來,露出我熟悉的若有所思的表情,向電腦走去。她打開了那個名為“寫作”的WORD文檔,就像她一直都坐在那裏打字似的,繼續按起了鍵盤。

第二天早晨我去看她,她還坐在那裏,手擱在鍵盤上,但是換了一副愁眉不展的表情,右手邊的煙灰缸裏有幾截長短不一的香煙頭。我想看看她都寫了些什麼,這驚動了她,她朝我笑了笑,自以為俏皮地眨了眨眼。怎麼樣?寫得還順利嗎?我問。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了,她說,有好幾種可能性。她拖著屁股下的椅子向我挪了過來,我有些不知所措了,她的兩隻手握住了我的,把頭靠在了我肚子上。寫完這個就不再寫了,好不好?為什麼?我問。沒為什麼,她說,隻是那樣更好。你不該來這裏,我說,你打亂了我的生活。一點也沒有,她回答。

當然,我的生活還在繼續。我可憐的男友總算明白了,我同麵前這台電腦是難以分開了。他看不到我其實是在和走走四目相視,有時我們也會促膝談上幾句,我越來越喜歡她的眼神了,總是流露出我琢磨不透的含義。但我也清楚她的危險性,以致於我決定克服掉自己的不適應,盡可能地讓她呆在我身邊。這樣做,部分原因是為了隨時掌握她的寫作進度,更主要的,是在我男友動不動就消失上一兩小時時不至於懷疑到她。

“寫作”這個職業很莫名其妙,你不覺得你很平庸?除了寫作你還會幹什麼?你一無所長。平庸的作家……毫無意義。這番話隻能說明走走的狡詐,寫作,對我隻是一個單純的用來消遣的愛好,也許有時我靠它掙點小錢,但她卻以邪惡的方式批評,她知不知道我在某個圈子的確也還有些小名聲?我給她看最新的一期《今日風采》雜誌,在“她們都吃DOVE巧克力”廣告欄目中,我骨感的小臉微微側向一側。那你告訴我,什麼事情更有價值?生活,走走回答,你對生活不感興趣,所以你寫不好,這不能怪任何人。可我有名,我獲得了這樣的名聲充分地說明了我寫作的價值,我告訴你,你在妒忌我。

我可從來沒有真正生過她氣。在這個冬天幾個可數的有陽光的日子,我們悠閑地在盲道上散步。盲道能幫助人體驗行走,走走宣布,我閉著眼沿著它向前走,想像一下我會不會撞到什麼人身上,盲道是神秘的。確實,這神秘的每一步都是那麼不舒服,我每向前走一步都暗自生氣。盡管靴子底薄了些,可我還是常常挺直腰背大步流星把她甩在後邊。我能想像出她雙唇緊閉的樣子,每次我和我男友一起出門,我都會雙唇緊閉上幾分鍾,然後大聲喊出來,你不能走慢一點?他立即轉過身來。他總會從口袋裏掏出香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