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寫作(5)(1 / 3)

今天你真漂亮,你出門前我忘了告訴你這一點,我男朋友跟著我走進臥室。但是,我摘下耳環,我不舒服,很不舒服,我難過地告訴他。那麼我們早點睡吧,他馬上說,把已經搭在我肩膀上的雙手又垂了下去,你去洗個澡,我替你鋪床,給你開好電熱毯。不,我不想洗了,我很困,就一個晚上,沒有關係吧。這意味著我們今晚又不能做愛了?這種情況不好,每個法國人都會同意我的觀點,性生活很重要,為什麼你又不舒服了?是你吃了什麼不好的東西還是你不再愛我了?你真讓我擔心。

馬上就會全都過去了,全部,我保證,我喃喃地說,把頭靠在了他的胸前。你太累了,我可憐的小家夥,你真的要繼續寫下去?明天,一半結束了,總的來看,我寫得不差,你會看到獎金的。他笑了,捧起了他胸前的小腦袋,一個文學天才的神秘而複雜的小腦袋,在那上麵吻了一下。

隻過了一會兒,我就讓我男友發現,我已經睡著了。他在考慮是否要關掉台燈,最終它把燈罩轉向牆角。他極其輕手輕腳地關上了門。而我,我平躺在床上,很不舒服地穿著睡衣。有一瞬間,我突然產生了一種幻覺,他會不會去找走走了?這麼一想,我的心髒就有飛快的一道疼痛掠過。我集中注意力聽著房門外的動靜,我甚至半坐起身子,這時候門鎖緩慢地開始轉動,我的男友走了進來,他摸了摸我的臉,在那張睡著的嘴唇上親了親,我知道那嘴唇柔軟溫暖。他努力不碰到我的頭,從另一側取走了他的枕頭,然後再次躡手躡腳地離開了臥室。再過了一會兒,我真的睡著了。

我突然醒了過來,是因為我的身體發生了一些變化。令人蜷縮的寒冷。我冒著這種寒冷伸出手去,發現身上的被子仍舊是兩條。我把電熱毯的開關調到了“高”,但是寒冷對我毫不放鬆,仍然緊緊抓住我不放。與此同時一些麵團在被揉捏,它們在我的大腦裏被一隻無形的手捏成不可知的形狀。我注意到自己的鼻子裏發出了哼哼的聲音。門鎖開始旋轉。

我看到我的男友坐在了床邊,笨手笨腳地把體溫計捅進我嘴裏。走走躲在他的身後,他黑色的羽絨背心擋住了她的身體,由於看到他們已經明目張膽地呆在了一起,我憤怒地呻吟了幾聲。麵團越來越大,越來越重,我不斷地強迫自己保持清醒,為此隻能不斷地喘著粗氣。我去給你買藥,說完這句我男友就消失了。

走走,你走吧。我終於說出了這句話。就在剛才,在寒冷來臨前,我還做了個快樂的夢。我是一個普通的白領,在一間廣告公司努力地工作,一下班我就趕回家,和我的男友圍坐在一張小餐桌邊,電視裏的明星唱著歌兒,我們的筷子清脆地敲著白瓷盤。然而現在,我卻置身於這冰窟窿一般的被子裏。

走走,我不想再走那條路了,那是一條永遠也不會平坦的黑暗的路,所有的路燈都被走過的人們打滅了,有時它在你腳下上升了,你以為你可以一直走到天上,但就在那時,它又一次急轉直下。再堅持堅持吧,我知道,你隻是想停下來歇歇腳,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走走替我壓了壓被子。我男朋友呢,他在哪兒?他去給你買藥了。走走一邊回答,一邊伸出右胳膊指了指。她明明指著一堵牆,那堵牆有二十八層樓那麼高。我知道,他走了,他也走了。我悲傷地喃喃自語。但是我在你身邊。走走說得很慢,很清晰,她把她的手擱在了我的額頭上,是另一種柔軟的涼,麵團縮小了一些。你告訴我他在哪兒。我告訴你他去給你買藥了。走走不高興地提高了音量,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她的手裏多了一麵鏡子,我看到了我的臉,麵無表情,目光呆滯。我隻是想休息休息,好了我會接著走下去的。發點燒沒什麼,別燒壞了腦子。走走提醒我。我們等他把藥買回來吧。會好的,黑暗即將過去,走走像個詩人一樣抒情起來,她抬起頭想看看天空,但她隻看見了天花板,光明就是因為黑暗才顯得如此光明。物極必反,我補充道。

我們靜靜地呆在房間裏,窗戶邊緣有些發亮了,分針在耳邊噠噠走著。

5

說心裏話,我覺得整天躺著真是讓人累壞了。一天裏的大多數時候,我都是一個人安靜地躺著。因為渾身骨頭酸疼的緣故,我幾小時才輕輕動一下胳膊或晃一晃膝蓋。我男朋友在其他房間裏悄然地走動,偶爾進來安慰我幾句,他說我得了Workaholism,不過不算太嚴重,隻是壓力太大神經緊張,還說我對寫作太過熱情了。隻有活在苦難中的人才會想到拿起筆,而筆又會使人加倍苦難,就像蛇吃自己的尾巴一樣。我們結婚吧,我提議,我想過一種絕對正常平凡的生活。等你好了,你看你的臉色,還是那麼蒼白。你也是,胡子那麼長都不去刮。有時進來看我的是走走,她審視的目光從我的臉上掠過,這時我就極力將麵團往前推,它們笨拙的身形足以掩護住我所有聰慧的光芒。於是,她隻能看到一具一動不動的身體。文學天才令人絕望地冬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