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箱子(4)(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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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周六的晚上,如果追求表述的精準,應該是周日的淩晨,泡芙感到了饑餓,她和秋刀一前一後推開堂會稍嫌沉重的木門,馬路兩側的路燈黃色光線混合一旁便利店的白色光線突然出現在他們眼前,與此同時馬路對麵擱在鐵架上的雞翅經由炭火與孜然混合作用後發出的香氣也微弱地向他們發出了信號。他們買了三串,站在馬路邊上。泡芙就在呲牙撕咬的時候看見一個男孩跟著推開了門,向燒烤架子走來。

在堂會駐場樂隊的幾名樂手中,這一位名叫水銀的,性格偏於內向,休息時間裏,隨著情緒的變化,他會跟酒吧客人中的一位或一群說上幾句,簡單地表示謝意,或者一起喝一杯啤酒。這種情緒的變化本身從外部幾乎察覺不到。有時他快速地在過道與吧台之間移動,泡芙隱約看見過幾次,她沒想過他將去幹些什麼。現在他出現在她身旁,一個人,讓她覺得他寧願孤獨地呆著,而不是和他的那些樂隊朋友一起。她向他笑了笑,並且出於某種偶然的、不為人知的因素,將另一隻手上抓著的一串雞翅遞了過去。秋刀感覺到了泡芙在忽視他的存在。也許她不是故意的,那就更危險了。於是秋刀走到了泡芙身後,把她整個攬進了自己懷裏,仿佛他們兩個的身體又一次融為一體。

水銀的身材不很高大,比秋刀略矮一些,確切地說是個骨頭突起的瘦子。他仰起頭,他隻和秋刀說了幾句話,並且每一句都非常簡短。他告訴了秋刀最近一些演出的日程安排。隨後他轉過身,消失在馬路對麵的堂會門後。懷著一種又愛又嫉妒的心情(雖然直到目前為止,泡芙尚未有任何變心的跡象),秋刀鬆開了緊摟住泡芙的胳膊,轉到她的麵前,態度曖昧地看著她,然後問她覺得這個吉他手兼主唱怎麼樣。她擺出一副專心對付最後一隻雞翅的樣子,在橫著咬去雞翅一邊後,把雞翅從細長的竹簽上取了下來,開始慢慢地均勻地咀嚼。他耐心地等待著。她回答說不錯,這不假,但遠遠不止這些,事實是她被打動了,在她聽著秋刀說話的同時她仔細地傾聽了他的歌聲。在扔去兩根骨頭後她用拳在手心裏的餐巾紙反複來回地擦拭每一根手指,最後是嘴。她說沒什麼,哪裏的歌手都一樣,他們唱來唱去都是那些老掉牙的崔健張楚,這是假的。現在她兩手空空了,於是掠了一次頭發,雙手伸進口袋幾秒鍾後又拿了出來,右手中指被塞進了嘴裏。她歪著頭細小地咬了一會兒指甲,拿出來放在眼睛底下看了看,又放到牙齒上磨了磨後重新準確地插進上衣兩側的斜插袋。這些靈活的小動作結束之後她終於抬起頭,秋刀仔細地看了一會兒她的眼睛,好像他過去從來沒注意過它們似的,然後他突然撲向泡芙,抱住了她,我背你回家吧,說完轉身背對著她,彎下了腰。

一個趴在另一個的背上,他們幾乎沒再說話。走過一條馬路後,泡芙終於讓自己秀氣的腦袋靠在了秋刀的肩膀上,仿佛這是一個和解的標誌,然後她提出她想下來,這一次秋刀沒再堅持。他們改成手拉手,仍是朝前走去。秋刀有意繞了一條稍遠的路(這條路上惟獨不缺少的是植物,以及植物根部不均勻散置的狗糞便),泡芙經常迷失方向,她更願意跟著他走,而不是自己動腦子辨別。

泡芙終於回到了家裏,這時她的雙腿已完全浸泡在酸軟的感覺裏了。一個可以預料的吻,連同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這些都讓她微笑,她放棄了找出某張CD的想法。幾個小時以前,水銀以一種比原唱更為憂傷的感情演唱了那張CD裏的幾首歌曲。她脫下衣服,疲憊地向浴缸走去。

站在鏡子前用毛巾拭去其上的霧氣後,她看見了自己不算漂亮但還過得去的外表,她擺出了一副憂傷的並且沉迷於個人世界的表情,同時試圖通過鏡子觀察自己,結果讓她感到懊惱,這種憂傷由於表現得十分書麵化因而有著太多陳詞濫調的特征,以致她在睡前最後一次想了想水銀的表情,他的憂傷無色無臭無輕無重,正像睡眠本身,落在了她身體的外部,包裹住她,並逐漸向核心侵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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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狸出了門,攔下一輛出租車,“嘭”地一聲關上車門,報給司機一個地址,那裏離得不遠,堵車時間三分鍾之內,車錢正好十元。

大街旁排列著整齊的建築物,色塊與色塊中間有一些低矮的招牌,顏色總是過於鮮豔,招牌四周滾了一圈沒有光澤的小燈泡,隻在入夜之後,它們才開始躲躲閃閃。在經過數家服裝店、雜貨店、藥店和便利店後,空氣似乎因為少了許多障礙物的緣故而變得清新了,它悠然自得地在這一帶倘佯,並且不斷身體力行地勸阻著經過它身旁的人們,慢一點,急什麼。於是海狸讓人停下了,到了,就在這裏。

車子停在馬路邊,欄杆後麵站著圍牆,圍牆遮遮掩掩著一幢灰瓦白牆的小樓,小樓掩映在一排楊樹背後。這一排九棵楊樹是主人的得意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