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後,她終於坐到了F的辦公桌上,他的左胳膊肘和右手指尖旁,結實的小腿晃來晃去,兩隻手放在膝蓋上。F坐在看起來輕盈的銀色轉椅上,下巴點著交叉的雙臂。F說了自己的事,兩個月的相愛,三個月的婚姻,兩年的分居。婚姻就是婚姻。F用平淡的聲音說。她歎了口氣,排泄出一些疲倦。
——我從來沒有夢見過Z,真的。但我總是夢見你,即使你就躺在我的身旁,醒來我仍然記得很清楚,那張臉是你的,還有像你那樣高的個子。和你在夢裏做些什麼?我想不起來了。也許我應該去看看Z,他一個人,生著病。
——是的,如果你有時間。
——就是這樣嗎?會接吻嗎?會擁抱嗎?也許就是這樣。
——我希望人人都能相親相愛。可另一方麵我也堅信,他人即地獄。F表達了意見。
——Z還愛著我,這樣我會狠不下心來離開的。
——是很難,但一切都會過去的。
——算了,她總結道,我不能去。
——這是你自己的事。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對你說這些。她機械地皺了一下眉頭,表達了一次技術性的反感。在短暫的沉默後她承認,我同意,是會過去的。這時,F桌上的電話響起來了。要一些彩色羽毛,沙灘排球,對,就是那種充氣的,至少要四個,不要任何LOGO。Z一個人躺在床上,眼睛原本近視,現在更是無光,空氣沉重而寂靜,黑色的夜或許會讓他感到悲傷,她重新開始想象Z正在經曆的一些,心不在焉地聽著F交代公事,F掛上了電話。
——你看起來有氣無力的,我們去吃飯吧。
——F。
——我在,我在這兒呢。她的雙手被握住了。
——這真的無法避免嗎?為什麼我那麼幸福他卻在受苦?如果是我在受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是否可能,但我寧願那樣,那樣更好。你說呢?
——那是四個人在痛苦。
——現在呢?
——至少我能保證我自己高興。我顧不了那麼多了。
5
似乎是下午,陽光白熱,她和Z站在路邊,四周分散了一些人。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站著一位中年婦女,又矮又胖,和他們一樣,正等著一輛亮起紅色“空車”的出租汽車。能掉頭就好了,他們聽見了中年婦女的嘟嘟囔饢,Z猛地舉起了手,一輛空車在馬路上擦出刺耳的摩擦,停到了他們麵前。中年婦女,因為胖所以腳步緩慢,跑了幾步後停下,罵罵咧咧,退回原先的位置,她大笑了起來。她和Z相視,再次哈哈大笑。
去哪裏?S路。怎麼不是西秀路?Z沉著地指出,你現在已經習慣去S路了嗎?她的笑容立即僵硬了。麻煩去西秀路。去西秀路,就是去Z家。跟Z一起回去,會發生什麼嗎?她想拒絕,但隻是順從地一聲不吭。必須馬上作出反應了,否則,否則會怎樣?
F摟過來的手臂驚醒了她。
——已經下午兩點了,啊,我們可真能睡。
——是的,我睡得真香,一覺到現在。她輕聲說。她將自己身子整個貼向一邊牆壁,就是貼著51dazhe網站廣告牌的那一麵,以便避開F模模糊糊毫無防備的親熱,然後一動不動地,一個人呆了一會兒。
Z的家在整個小區的盡頭,需要走上一段長長的、筆直的路,一些老年人在這條路上緩慢地走來走去,他們或單或雙,有時突然駐足,好像生命就此走到了盡頭。也有一個牽著另一個的,比如Z和她。樓前有小條的草地,人們把狗趕到那裏,把垃圾袋環繞著放上一圈,草叢自暴自棄,索性讓自己灰色地腐爛,真的,不如死掉算了。
不過她還是讓自己利落地爬了起來,刷了牙洗了臉,從“正廣和”裏放出一杯水來,站在落地大窗的奶黃色方框前喝著。既不驚訝,也不高興,更不沮喪,終於夢到Z隻是讓她感覺自在了一些。
她沒有把夢見Z的事告訴F,她想她其實什麼都沒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