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把她帶到了走廊上(地板與她家的相似),她的右側,靠牆的角落裏放著一隻豔麗的小沙發,上麵坐著一個像一塊全麥餅幹一樣幹乎乎的中等個子男人,手裏捧著一架相機。他有三十多了,穿著淡藍色的襯衫,所有紐扣都扣上了,看上去整個上半身像被剛剛熨過一樣平整。他的下半身穿著一條老式深藍牛仔褲,兩隻膝蓋向外張開,白襪子黑皮鞋,鱷魚嘴從褲管下伸出。
請你站在這裏。她無聲地聽從他改變自己的位置,溫順地把眼睛睜到恰到好處地大小,她隻見到陽光一樣的燈光對著她閃了幾次。
21:00-23:00
她看見了老板熱風,他側著身子靠在她對麵的吧台邊,胳膊肘擱在大紅桌麵上。有一次他抬起眼時掃到了她,他迅速低下頭,繼續用手指敲打起啤酒杯。他肯定什麼都知道,他們就是在這個酒吧互相吸引的我敢肯定,他們在一起喝酒,樂隊裏的那些人一定都看到了,大家都看到了,服務員來來去去但她們也都看到了,隻有我一個……他們不會為我可惜嗎?他們難道一點兒也沒想起我?我是他的女友,他們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熱風你過來吧,到我身邊來,你這個隻知道掙錢的家夥,快告訴我你都看到了,告訴我吧我求你了,告訴我真相,不我不會主動開口問你的,我頂多臉色蒼白了一些,從我的外表看不出任何破綻。她毫無表情地端坐著一動不動,她突然想起念書時有過一次,她也這樣坐了很久,那時她剛來月經沒幾次,血從她的身體裏滲到了椅子麵上,她耐心地等著,直到大家都走了,她還坐了一會兒。
空氣流動的速度如此緩慢。她感到自己的內部正以同樣的速度緩慢鬆開,它們要解體了,不我不能出汗,汗水有強烈的腐蝕作用,會加快它們解體的速度。她拿起杯子喝下一口番茄汁。要是有一個人暗戀我就好了,對,就在這裏,她咬著指甲開始幻想,他看到了昨晚發生的一切,現在他對我的心情感同身受,他向我走來,她,比比推她。比比,我真希望熱風能告訴我,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抓住了熱風從她身後走過的機會。她的臉準確地在他胸前停住了。真不錯,她急急忙忙推出一個微笑,這個女歌手。他一邊用身體輕輕的晃動打著節拍,一邊不慌不忙地送上一個可親的微笑,是啊,你聽這嗓子。她的眼睛一直盯著他的,但她什麼也沒抓到。他隨即邁著一聳一聳的彈簧步走開了。所有的人都像兔子(這個聯想純屬巧合)一樣快,隻有我,落在後麵緊趕慢趕,等等我,其實誰都不會等我,她嘲笑地從鼻子裏呼出一口氣,我開始恨你了,F,你明明清楚這是我最喜歡來的地方,鑽到毛孔裏的音樂,搖頭晃腦的收銀阿姨,紅色的帷幔,粗糙的牆麵,你為什麼一定要在這裏!一定要將侮辱強加於我!
她隻暗暗地恨了一小會兒,恨意就開始猶豫不前(才走了幾步!),它一扭頭鑽進路邊的林蔭道(她和F常去那裏散步,樹木參天,幽暗的綠色中間有條小路),很快消失了。就像其實沒人注意到我一樣,沒人注意到他們,他會回來,我們很早就說好了,他不會向我隱瞞什麼,他不會像G那樣一聲不吭地一走了之,他知道我曾為那經曆過很長一段時間的痛苦,要是他在門口出現,彎下腰換鞋子,我該拿他怎麼辦呢?是不是我有什麼地方不對?為什麼他會和G一樣選擇離開?我肯定有讓人難以接受的地方但我不知道,他們倆都知道但我不知道。他們倆,一個高個一個中等身材,要是他們中有一個願意留下來告訴我就好了。他們都要走,好吧,走吧,我一個人回去,又是這樣,一間屋子裏隻剩我一個。她開始喝番茄汁,同時看著舞台。主唱的姿勢引人注目。No woman no cry。對於女人來說就該改成No man no cry,因為寫這首歌的人不是女人。她碰碰比比,用她好聽的低音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