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3 / 3)

這篇報告文學發表後,亞麻廠同誌說,這是反映大爆炸事件中最好的一篇。讀者反映也不錯,他們不僅留下眼淚還留下思考。思考是比哭泣和憤怒更重要的。

我寫報告文學也有十來年了,可從來沒因報告文學和誰打過官司,不是因為我隻是“歌德”。我曾為失業的全國健美冠軍夫婦鳴過不平《中國“比基尼”及其丈夫的奇遇》,我曾為因“超生子女”被開除公職的女青年說過公道話;就是在1989年春夏之交的風波後,我還尖銳地揭露過伊春市腐敗的種種作風。可我從沒給自己和主人公惹過麻煩。大概是因為我更冷靜,更理智,更策略。有人說這是狡猾,其實這是機智。報告文學作家應該機智一些,含蓄一些,幽默一些。中國的事情太複雜了,我們不能不更老練。多一些中肯,少一些尖刻;多一些理解,少一些責難。報告文學畢竟還是文學,它不是紅頭文件,它不是法律仲裁,它的功能十分有限。不要讓報告文學承擔那麼重的任務,否則會把它壓垮。報告文學作家也不必自恃過高,要覺得幹這個活兒不解勁,就去幹點更大的事兒。

我曾為我的報告文學不“文學”而慚愧,因此在所有場合我隻說自己是記者,而從未自稱“作家”。如不是有評論家做如下評論,我就要從報告文學中退伍了。

“賈宏圖的報告文學創作,一般都打磨掉語言的炫耀成分和結構上刻意的精巧布置,而從赤裸裸的事件性和新聞性召喚其效力,從其早期創作至其長篇報告文學《大爆炸》,愈益顯示了他的這種文體追求走向成熟的過程。在當代報告文學領域中,他的素樸文體,是獨標一格的。”“賈宏圖報告文學的美學價值是值得重視的。”

我不懂美學,不過也還記著別林斯基說過:“現實本身是美的,不過它美在本質、成分或內容上,不是美在形式上。”車爾尼雪夫斯基也說過:“藝術作品任何時候都不及現實的美或偉大。”

沒有什麼比質樸更好的了。

認認真真地采訪,實實在在地寫作。盡量不作粉飾,靠本色,靠事實本身去吸引人、打動人。我更多的功夫下在發掘和提煉上了,我不願意故弄玄虛,也不刻意追求形式,是寫給別人看的,別人怎麼能看懂,我就怎麼寫。我甚至忘不了我當記者的老本行,經常用“倒金字塔”的寫法,像寫消息一樣把最重要的事實,最吸引人的材料放到最前麵。現代人太忙了,他們沒有那麼多悠閑,他們最需要的是信息。我明白了,為什麼美國的日本的報告文學寫得那麼簡略、那麼直白、那麼樸實,像斯特茲·特克爾的《美國夢尋》,就是對談實錄。

當然我也不想當“素樸文體”的模範,我也在努力突破自己,在題材的選擇上更廣泛更豐富,在材料的使用上重精巧,在結構組織上更多樣,在語言的表達上更生動和富於色彩,再多幾份深刻和幽默。我特別注意追求一種意境,用迷人的意境去勾勒社會人生。

我膽小,不敢找人談上半天,回去就寫出幾萬字,更不敢“假名真事”,更不敢“真名假事”。每次寫完了,總要讓人家過目,還要請領導審讀。我寫的都是身邊的人,不敢拍拍屁股就跑了,唯恐給人家惹麻煩,我不願意幫倒忙。

報告文學應該多種多樣,如詩如畫,像小說,像散文,優美俊逸,風流瀟灑,未嚐不可,但不能越寫越美,越美越假。

失真―失信,是報告文學的最大悲劇。

1991年10月 淡泊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