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椒嫂”不慌不忙地說:“不是我想得高,而是你做得高。長著兩隻眼,什麼看不著?為啥要把夥按扒到別人地裏?這石界是幹什麼用的?你要是三歲孩子,我可以原諒,你都大半輩子的人,什麼不懂?幹這損人利己的事也覺得心安嗎?欺負這老弱病殘的人也不伯別人笑話”
在她的責備和鄉親們的斥責下,楊滑子隻得忿忿地把蒜挖出來,把按扒到石界頂上。打這以後,楊滑子當著她的麵就把牙咬得格格響,背後還放出話:那“辣椒嫂”幾時犯到我手裏,非把她嚼成碎麵麵兒。“辣椒嫂”聽了這話,不但不生氣,還嗬嗬笑著說:“他呀,發大話也不伯累拆脊梁骨。”
“辣椒嫂”沒犯到楊滑子手裏,楊滑子卻又遇到了她的手下。
這天,“辣椒嫂”鋤地回來,發現楊滑子滿頭大汗,臉色蠟黃,手提褲子從茅房跑了出來。剛剛邁上門台,又匆匆忙忙返回茅房,她覺得莫名其妙,就站在門口等著。楊滑子又提著褲子出來了,見她站在那兒不走,肯定她是在看自己的熱鬧,就想挺起腰板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誰知楊滑子競不自覺地哼出了聲。“辣椒嫂”慌忙走上前關切地問:“你這是咋啦?"
“你……你……你甭管……”楊滑子話沒說完,嘩!一大攤又髒又臭的東西從嘴裏流了出來。“辣椒嫂’見此情景,扭身就闖進家,掛上鋤,甩把汗水,推出那輛新“鳳凰”,又把小拉車拴牢固,抱出床新被褥鋪上,忙說:“娘,隔壁的楊滑子得了急病,我把他送到醫院去。吃飯別等我。”不容他婆婆答應,就叮叮當當推車出了門。
楊滑子得的是急性腸炎,上吐下瀉。在醫院住了七天,“辣椒嫂”整整伺候了一個星期。喂飯喂水不用說,就連拉上屎的褲子,吐上髒東西的褂子,都給他洗得幹幹淨淨。醫生、護士都當著楊滑子麵誇讚:“你這老漢好福氣呀!養了這麼個孝順閨女。要不是那天及時把你送來搶救,這會兒恐伯早見閻王爺去了!”楊滑子急得搖頭擺手,噴嘖巴巴地說:“你……你們別瞎說,她是俺們生產隊長。論鄉親,俺還管她叫嬸子哩!”醫生、護士都吃了一驚:“噢,你們這隊長可真當到家了!”
楊滑子出院,“辣椒嫂”把他送回家,還是象對待親人一樣照顧他。每天收工回來,總要先去燒火做飯,’洗衣服,掃院子,無所不幹。還把自己從娘家拿來的三十多個大雞蛋送給楊滑子做補養,氣得小姑子玉梅背後叨叨:“這個‘辣椒嫂’,說辣辣得夠嗆,說熱熱得燙人。”
這天中午,剛收工,“辣椒嫂”見楊滑子黃著臉,手拿鋤頭肩挎筐,象要出門。她上前問道:‘你那臉還沒變過色來呢,這麼熱的天出去千啥?”
楊滑子自得了那次重病以後,在她麵前總覺得翹半截。這會兒見她問話,便低聲說:“俺病了這麼些日子,·包的地保準成草荒了。”“辣椒嫂”格格笑著說:“你呀,也太不相信人了,有俺這麼個妹妹在家,還能讓你的地荒了?快把心放在肚裏吧,你的地早鋤完了。’
“是……是真的?”楊滑子嘴唇哆嗦著,第一次向她投來感激的目光。.
其實,為給楊滑子鋤那點兒玉米地,玉梅真想和嫂子鬧翻臉。要不是心疼她又累又熱,才不管他楊滑子哩!倆人一邊鋤,一邊說,玉梅就數叨:“楊滑子這種人,就該好歹不理他。可你,要不就對他不留情麵,要不就把心掏出來讓他吃!”你猜“辣椒嫂”怎麼說護要是吃了我的心他能變好,我還真舍得呢。”小姑子一聽,氣得推著嫂子喊:“你叫他吃去!”“辣椒嫂”格格笑著說:“傻妹妹,我那是打個比方。說實在的,對這種人,有錯誤就該嚴肅批評,有困難就要真心幫助。如果對他的不良作風不針針見血,而是一味遷就,就會使他養成越來越壞的習慣,如果對他的困難不熱心幫助,他就體會不到社會主義的溫暖和人與人之間的友情。他病成那樣,家裏無人照顧,咱能看著不管嗎?再說,人人都忙著符弄責任田,可這會兒,還能把他也調到地裏去嗎?不光我這隊長不忍心,你這做妹妹的也過意不去呀!”她見小姑子撅著嘴不吭聲,忙遞過毛巾說:“好妹妹,你累了是吧?快擦擦汗,到地頭的樹蔭下歇一會兒!等我鋤完了,咱們,塊兒回家。”小姑子心疼嫂子呀,就是再有委屈也得鋤。在“辣椒嫂”的帶動下,兩個人到底把楊滑子的包產地鋤完了。可現在,她倒把功勞歸到小姑子身上了。
楊滑子身體徹底複原了。這天,“辣椒嫂”一家正吃早飯,他進門來了,咕咚往院裏一跪,大聲喊道:“華妓嬸,俺對不起你呀!俺磕頭感謝。”說著,那淚珠象滾豆般地從臉上掉下來。五十來歲的人還雞啄米似地給年輕媳婦磕頭,怕是他第一次這樣做吧!這時,“辣椒嫂”笑得前仰後合,使勁揉著鼻子說:“楊滑子,你別出洋相了好不好?磕頭也一不給你壓歲錢。”
“不是出洋相,也不為要錢,俺是真心謝你這好隊長、好嬸子啊!”“辣椒嫂”說:“甭謝。以後你再不學好,我這‘辣椒’照樣辣你的心!”說完又格格地笑起來。楊滑子連連點頭道:“越辣越好,辣一下,心裏更熱乎啊!”
王大柱兩會白麵團兒
俗話說:“有禿護禿,有瞎護瞎。”王大柱生來有張大肚皮,可他不但不護,反而常常自誇。怎麼個誇法呢?你們聽著:“四大爺,你家殺的那口大肥豬沒處盛啦?打個招呼,我一頓能給你吃半拉。”“李二嬸,你蒸的那鍋饅頭吃不清呀?要是我,響!還不夠塞牙縫哩。”姑娘們聽了這沒腰沒胯的大話,常常笑得前仰後合,或用手指羞著臉蛋說:“大肚漢,不害躁!”大柱聽罷此話,嘿嘿一笑,雙手叉腰,膀子一晃就唱上了:“肚子大這不算病,能吃能幹是英雄,有朝一日找對象,肚皮小的俺相不中啊。哎晦,嘿嘿!”你瞧瞧,就是這麼個活寶。
大柱不光肚子大,而且眼大嘴大鼻子大,手大腳大骨架大,渾身上下力氣大。正因為有這幾大,他才最怕一大,就是‘大呼隆”。為什麼呢?因為他自小幹活急性,不愛磨磨蹭蹭。按他的話講,就是幹有幹樣,歇有歇相。把活幹完了,心裏輕鬆。可那幾年不行啊,你幹得再多,也得熬到太陽頂著鼻梁子,月亮照見臂膀子,才能收工,這種幹法,很不適合大柱的心意,所以他親自向隊長提出要求,於什麼?出大圈糞。在當時說來,這是唯一的包工活。可也是人們最煩的活。這種活呀,春秋還好說,不過多費點力氣。到了三伏天那可了不得,真是又臭又熱,甭說幹活,就是往那大圈坑裏這麼一站,眨眼間頭上象按了水龍頭,渾身的汗酬喇往下淌。這種活,別人躲都躲不過來呢,他卻搶著幹。你想想,人們還不說他傻!說就說狽,背後說他不吭聲,當麵講,他嘿嘿一笑給你來段兒數來寶:“你說傻,俺說能,這裏的秘密你鬧不清。摸個黑,‘起個早,大樹涼裏睡個飽。到月底,看工表,一天比你三夭掙的工分也不少。”
話是這麼說,可有些嬸子大娘們,看他給自己出完糞又累又熱,實在心疼,就留他吃頓家常便飯。他呢,也不推辭,不管菜講子還是稀糊糊,隻要吃了飯,要個日工就算。多餘的工就留給主人。按他的話講,這叫合理取酬,兩相情願。老百姓不管政策條文有沒有規定,隻講個“前頭有車,後頭有轍”,一家開了頭,家家跟著學。天長日久,形成個規矩,就是出糞管頓飯。
話說這一天,大柱正吃早飯,忽聽門外傳來一聲軟綿綿的喊叫:“柱兄弟,叫我好找啊I”大柱扭頭一看,喲!但隻見此人手似白麵摸,臉似白麵餅,身似白麵糕,鼻子似白麵疙瘩插了兩個孔。她是誰呀?就是大隊長劉淨的老婆白菊,外號“白麵團兒”。這女人,別看已經四十五、六歲了,可吃得好,養得好,不愁吃,不愁燒,所以長了一身又白又嫩、走路都發顫的好肉膘。隻見她手拿一把尼龍折扇,邊走邊璞噠璞噠地扇著風,急火火地說:“柱兄弟,俺家圈裏的糞滿了,豬老往外跑。”大柱口嚼飯菜,把眼一斜,滿不在乎地說:“晦,那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把糞出上來不就得啦!”
“哎,可就說哩,難家不會,會家不難嘛!你看看,俺家孩子們這個在糖廠,那個在飯店,他爹整天不是開會就參觀,實在忙不過來呀。要不,兄弟你就給出了吧!反正我家半年才攢這麼一圈糞,嫂子豁著給你多撥幾個工”。聽這聲音,真好比吃半生不熟的西紅柿蘸白糖。怎麼講呢?酸不溜溜的甜。大柱聽罷此話把嘴一撇道:“酶,我知道,撥個十個八個的工你不心疼。”大柱為啥這樣說呢?他心裏的話:你家後門多,牌子硬。你閨女,合同工,你小子,副業工;你丈夫,常年在大隊掙“轉工”。就連你這個白麵團兒也坐在大樹涼裏掙“看雞工”。你家那工來得容易噢,別說多撥幾個,撥一百個也動不著你的肉,還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割社員的肉填你的坑。
白麵團兒可不知道大柱想的啥。見他隻顧吃飯,默不做聲,心裏話:哼!真是你越躲,他越攻,這明明是等著我那管飯的條件哩。這個大肚皮呀,一頓能裝我一家子吃的1管他頓飯,真不合算。要是不應允他這條件,看樣子他還真不想去呢。幹脆,答應他得了,反正我自有打算。想到這兒,白麵團兒嘴角一翹,嘻嘻笑著開口道:“喲,你看我老糊塗了不是!我說柱兄弟咋不吭聲呢,怪我沒有把條件說完。這麼著,我也和別人家一樣,管頓飯。.哎,隻是嫂子我這手可笨哩,不過我一定掏出實心,做不好你可多包涵PR!”大柱把嘴又一撤:“晦!可別是冰搪葫蘆——外甜內酸呀。”
協議達成,大柱吃過早飯就去了她家。要說白麵團兒家這大圈,長著不說,就那寬呀,真是寬得出奇,出糞特別費勁。要不是大柱呀,還真沒人敢接她這檔子活。可它難不住大柱。隻見他,把毛巾這麼一卷,往額頭一綁,把褂子往腰裏三繞兩纏,那三尺多長的出糞叉往手裏這麼一攝,就象使筷子那麼輕巧,隻聽噢噢噢……大半圈糞就飛上來了。他摘下毛巾擦擦汗,把出糞叉往地下這麼一戳,縱身一躍就躥了上來。該歇歇了,十五方糞一個上午撂上來不費勁兒。大柱坐在門口樹蔭下的石板上,剛要閉目養神,忽聽有人輕聲喊道:“柱子,今天算你好運氣。”大柱扭頭一瞅,原來是本隊的小會計,他拍拍手中的大黑提包說道;“告訴你個好消息,咱公社新調來個趙書記,今兒中午,大隊長要把他請到家裏來做客。讓我先給白麵團兒梢個信。你瞅,這裏麵全是好吃的。這回呀!可該你借光唉。”
小會計說完,嘻嘻一笑,進門給白麵團兒送東西去了。大柱雙手托腮,眉頭一皺:哼,你劉淨別的本事不大,請客的本事不小。把幹部請到你家,拉拉扯扯,吃吃喝喝,說幾句空話,虛報幾個數字,就算你的工作做好啦?今天啊,我非當著趙書記的麵,跟你說出個道道兒來不可。大柱打定主意,可就沉住氣了。白麵團兒真著了急。天還沒晌午,她就急怪怪地來喊:“柱兄弟,快上來吃飯吧I”大柱聞聽,眼珠一轉,開口說道:“著什麼急呀?等淨大哥回來一塊兒吃吧。”“哎,你就別等他了,他們開會沒個準,不定什麼時候才回來哩。你幹了一上午活,還等他幹啥?快上來,快上來呀戶白麵團兒嘴裏這麼說,那心裏另有打算;你這個愣小子,在這兒是個禍根,早知道今天有領導來,我就是把豬綁起來,一也不讓你來給出糞。現在嘛,隻有先把你打發走了,要不趙書記一來,你不定會捅出啥婁子哩。
白麵團兒的心思,大柱雖不十分清楚,但心裏也明白個八九成。他想:你要快點讓我走呀,我非在這兒多呆一會兒不行!想罷,開口說道:“嫂子,著什麼急呀?自古道‘吃飯吃飽,幹活幹了’,我把這圈底出完了再說。”
“那好,我在這兒等你,快出吧!”這自麵團兒還真的等上了。大柱隻得把最後幾叉糞出完,嘈地從圈裏蹦上來,說聲;“嫂子,準備飯去吧,我洗洗腳就來。”
“哎,你可快著點兒!”
大柱洗擦完畢,天近正午,劉淨他們還沒影兒呢。大柱心裏話:得啦,飯桌上等吧。他拾腳走進青磚門樓,高喊一聲:“嫂子,給我準備了什麼好吃的呀?”說著就往屋裏走。這一下,白麵團兒可慌了,連聲說:“啊!你等等,你等等,這就來啦戶白麵團兒慌慌張張端出飯盆,往門樓底下一放,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堆起笑臉說:“柱兄弟,咱隊這個家底兒你還不知道嗎?有什麼好吃的呀!不過,嫂子知道你的脾氣,不會嫌這嫌那。昨天隔壁的劉三奶奶還說,大柱真是個好孩子,幫我家出了糞,我要留他吃飯,他說啥也不肯。還說什麼,俺老兩口那點兒東西經不住他那大肚皮裝。見我真心不讓他走,就盛了半碗剩粥倒點熱水攪攪喝了,還說這就算吃了那頓飯啦!我聽了這話,真受感動啊。所以,今天我特意給你多做了點兒。”白麵團兒說完,把盆蓋一揭,笑著說:“柱兄弟,就在這兒吃吧,還涼快。你看,碗我也忘記啦I等著,我給你拿去啊!”說完嘻嘻一笑,扭動著肥胖的身子進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