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旭連喊了幾聲“老爸”,他這才回過點神來。
“哦——,幾位,對不住了。我有點急事,得馬上走。”他匆匆地解下圍裙,抓起一件衣服:“小旭,菜基本齊了,你端上來和同學們一起吃吧。”
隻一眨眼的工夫,他就在他們的視野裏消失了。
幾個孩子麵麵相覷。
貝爾納悶地問:“你爸爸這是怎麼了?”
韓旭見怪不怪地擺了擺頭:“他就這脾氣,情緒型的。文人嘛,多半都這樣,準是編輯部有稿子等著他去處理呢。”一鳴好奇地問:“他們星期天也不休息?”
韓旭一拍腦瓜:“嘿,這暑假都把我給過糊塗了,對了,今天是星期天。那一定是有作者從外地來了。”
貝爾拉著長聲:“來電話的是女的還是男的?是年老的
還是年輕的?”
韓旭不高興了:“你什麼意思?”
貝爾壞不嘰嘰地說:“瞧你爸剛才那個激動勁兒,別是來了個第三者吧?”
韓旭氣壞了:“你胡說!不許你汙辱我爸爸!”
一鳴也說:“貝爾,你怎麼可以信口開河!”
貝爾趕忙求饒:“不就開個玩笑嗎?什麼了不起的,電視裏多去了,說說又不當真。”
韓旭仍氣哼哼的:“說說也不行。你爸才有第三者呢。你爸是個體戶,電視裏的個體戶,哪個沒有第三者?有的還有第四者、第五者呢。”
“好,好,”貝爾舉手投降,“你也說過我爸爸了吧!咱倆扯平了
玻玻才八歲,她拉著一鳴問:“一鳴哥哥,第三者很壞
剛”
一鳴哪能說清楚:“好像……好像,好像有壞的,也有好
的吧
韓旭怒氣未消:“壞的多,好的少。”
貝爾趕緊順著他,學著日本鬼子的腔調:“統統壞了壞了的。我給你們一人發一杆槍,讓她們統統死了死了的。”孩子們憋不住,都哈哈大笑起來。
夜深了,韓旭還趴在窗口,樓群中央小花園裏,乘涼的人早都散了,可爸爸自打上午走後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也許是白天那場爭論留下的陰影吧,他覺得心裏七上八下的,特別不是滋味。
電話裏那個年輕的女聲,還有貝爾那壞不嘰嘰的話語,老在他耳邊縈繞。
“他在家嗎……別是來了個第三者吧……他在家嗎……別是來了個第三者吧……”
他撲倒在沙發上,用手堵住耳朵,但沒用,那聲音揮之
不去。
外屋桌子上還放著幾盤剩菜。他恨恨地想:“我看他回來怎樣解釋!”
但他沒等到爸爸的解釋。因為爸爸回來時,他已經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爸爸看來興致很高,他很想和兒子說說話,但兒子睡得那麼沉,他連著捏了幾下兒子的鼻子,兒子晃了晃腦袋,也沒醒。
爸爸把兒子抱上床,自己又回到了書桌邊。他從書包裏拿出一疊稿紙,隨即就把腦袋埋了下去。
周圍樓群的燈光都熄滅了,隻有他家這個窗口還透出一片橘黃。
四
韓旭使勁地打了個哈欠,從床上坐起。他突然想起了什麼,一下子蹦了起來,光著腳跑進了爸爸的房間。
爸爸還在睡,聽到響動,睜開了眼。
“兒子,幾點了?”
韓旭扭頭看看牆上的鍾:W點一刻。”
爸爸一骨碌爬了起來:“糟了!晚了!”
他一邊手忙腳亂地把衣服往身上套,一邊說:“小旭,爸跟人約好了九點見麵,你自個兒想辦法解決早餐吧。”
韓旭不錯眼珠地看著他:“媽媽不是把這個光榮的任務交給你了嗎?”
“特殊情況特殊處理。”爸爸還滿有理,“我相信我的兒子是有這個能力的……”
不等話說完,他就拿起一個鼓鼓囊囊的紙包,快步往外走了。
門“哢”的一響,韓旭一激靈,趕緊穿上鞋,奔了出去。
此刻正是上班高峰,他看見爸爸的身影在人群中時隱時現的。
爸爸在一個公共汽車站牌下停住了,他在焦急地看表。韓旭殼著眼睛隱在一棵大樹後。
一輛公共汽車徐徐靠站,車門一開,爸爸快捷地登上了前門。在車就要啟動的一刹那,韓旭衝上了後門。
五
人行道上,韓旭踮起腳,滿眼都是閃來閃去的人,但就是找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跑了幾步,來到一個路口,川流不息的車流,弄得他眼花繚亂的。他沮喪地轉過身,突然,他一矮身,跟著又飛快地閃到一棵大樹後。
在一家賓館的門口,他看見爸爸正和一個穿黃風衣的
女人在說話,那女人背對著他,他看不見她的臉。
黃風衣長得很苗條,爸爸那個大紙包,此刻已經拿在她的手裏了。
黃風衣和爸爸隻談了一會兒。她揮揮手;轉身就進了賓館。但爸爸好像還挺舍不得似的,直直地站在那裏,目送著黃風衣走進玻璃大門,又看著玻璃大門在黃風衣背後合上,這才一步步地走開去。
韓旭感到自己的心好像有人在用小刀一下一下地刺
著。
六
樓前小花園裏,小夥伴們不知該如何安慰自己的朋友。憨厚的一鳴總愛把事情往好處想:“你沒看錯?真是個年輕女人?”
韓旭深深地紮著頭。-
貝爾卻擺出了一副三年早知道的模樣:“瞧,我沒說錯吧?這年頭,就第三者時髦。你爸……”
突然,他“哎呀”一聲,雙手抱著一隻腳,單腿直跳。
一鳴狠狠地踩了他一腳。
一鳴說:“韓旭,你對你爸爸要有信心,韓伯伯不是這樣的人。”
韓旭說:“你以為我樂意啊?沒辦法,這是我親眼看見的,鐵板釘釘
一鳴說:“那我們也要想辦法,把你爸爸拉回來。”談琰說:“要不要讓我的爺爺找他談談,我爺爺頂會批
評人了。他笑眯眯的,繞啊繞啊,你糊裏糊塗的就知道自己
錯了。”
貝爾樂了:“談淡,這你就不懂了。這可不是一般的錯誤。我爸說了,所有的錯誤中,就數搞第三者的最難辦了。”一鳴說:“那我們也不能看著韓伯伯往坑裏掉啊。”
貝爾:“那當然,那當然。”
談談發愁了:“要是他在坑裏不出來怎麼辦?他是大人,太重了,我們拉不動。”
七
牆上的鍾告訴韓旭,又是晚上七點整了。韓旭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屋子裏發呆c;
其實,爸爸早出晚歸本是常事,可今天,竟讓韓旭感到心驚。
電話響了,他飛快地抓起話筒:“爸爸嗎?你在哪?”然而,話筒裏傳出的是一個好聽的女人的聲音:“請問,是韓映勤家嗎?”
韓旭沒好氣地說:“他不在!”
“他什麼時候回來?我急著想找他談談。”
韓旭幾乎是吼著說的:“不知道!他才不高興和你談呢,你別再來電話了!”
他把電話一摔,坐在一邊隻管喘氣。
門開了,爸爸輕快地走了進來。看來,他的情緒極佳。“兒子,我回來了。”
他拎著幾個食品袋:“餓壞了吧?今兒都是現成的:狗
不理包子、南味熏魚、西式泡菜……咱爺兒倆好好撮一頓。”看到韓旭不高興,他扳過兒子的臉:“怎麼了?嫌爸爸回來晚了?大小夥子了,多點兒自由還不好?你沒看報紙,許多孩子都抱怨父母管束太多呢,
爸爸的笑容,讓韓旭心頭頓時輕鬆了許多。他不放心地問:“老爸,今晚你還出門嗎?”
“我哪也不去了,吃完飯,看電視、下象棋、相撲……全聽你的。”
韓旭樂了,他殷勤地拿來杯子:“老爸,你是喝啤酒還是飲料?”
“嘿!到底是我兒子……”
爸爸突然想起了什麼:“今天有電話找我嗎?”
韓旭沉了一下,堅決地說:“沒有!”
爸爸自嘲地拍拍自己的腦瓜:“就是,我也太性急了,哪能這麼快呢?”
他舉起杯:“兒子,幹杯!”
“幹杯!”
這時,討厭的電話又響了。
韓旭差點讓可樂嗆著。
八
韓旭剛站起身,爸爸已經搶先把電話拿在手裏了。話筒裏傳出的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韓旭一驚,他抬頭看去,爸爸已滿臉是笑。
“是我,是我,怎麼,這麼快您就看完了?真的?您真是這麼看的……我太高興了。我這就過去……”
他胡亂地用餐巾紙擦了擦,伸手就去拿衣服。
“老爸——,”韓旭異樣地看著他,“你要走?”
“嗯。”爸爸扣著衣扣,“兒子,我可能要晚一點兒回來,你自己先睡,別等我。”
“你說過,今晚你聽我的。”
爸爸樂了:“我兒子什麼時候變得離不開人了?”
韓旭固執地說:“說話要算數。”
“好,就算爸爸失信,回頭爸爸再彌補。兒子,今兒的事對爸爸來說可是太重要了。一年多來,爸爸就等著這一天
韓旭失望地呻吟了一聲。
“你怎麼了?”
韓旭靈機一動:“我肚子疼。”
爸爸神情馬上變緊張了:“厲害嗎?”
韓旭幹脆大聲地哼了起來。
爸爸慌神了:“告訴爸爸,是哪個部位疼?這兒……還是這兒?”
韓旭雙手抱著肚子:“哪哪都疼。”
爸爸大驚失色:“別是腹膜炎!”
小夥伴們不知什麼時候一個個都溜了進來。
爸爸急出了一身汗:“兒子,咱得趕緊去醫院。”
“不,我不去!”
“聽話,這可耽擱不得。”
“我待會兒就好了。”
“不行!”爸爸不由分說,抓起了兒子的胳膊。
韓旭的屁股一個勁兒地往後坐,琰琰也跑上前從後麵抱住他的腰,使勁兒地把他從爸爸背上往下拽。
爸爸驚訝地問:“你們這是怎麼了?”
琰琰大聲說:“韓旭哥哥不去醫院!”
“為什麼!”
韓旭低下頭:“我要在家,我要你也在家。”
爸爸大悟:“你是裝病!亂彈琴!”
他一甩門,走了。
韓旭一屁股坐在地上。
“完了,完了,”貝爾晃著腦袋,“真是沒救了。”
九
鈴聲又響了。
韓旭剛要抓電話,發現響的不是電話是門鈴。
門外傳來了一聲親切的呼喚:“小旭。”
是媽媽。
媽媽沒顧上擦把臉,就從提包裏拿出了一個木麵具:“見過嗎?這叫儺麵具。”
見兒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她疑惑地捧起他的臉:“你怎麼這麼瘦?你爸爸呢?”
韓旭不知該怎麼說;“他……他上班去了。”
“你爸爸這幾天光顧寫他的稿子了吧?沒給你好好做
飯?”
哪的事,我們吃得挺好的。”
他打開冰箱:“你看,包子、燒雞,還有春卷……”
媽媽哭笑不得:“別為你爸爸掩護了,這隻能說明他又偷懶了。滿冰箱沒一樣是他做的。他這些天都幹什麼了?”“沒幹什麼啊。爸爸天天跟我玩,我們過得挺開心的。”媽媽狡黠地戳了一下他的腦瓜:“你們呀。”
十
四個孩子站在花叢裏,韓旭幾乎要掉淚了:“我再也受不了了,我一定要把爸爸找回來。”
貝爾認為前景並不樂觀:“他肯回來嗎?”
韓旭發狠了:“不回來也得回來!我要保護我媽媽,我不想讓她傷心。”
琰琰小聲地問:“阿姨知道了?”
韓旭搖搖頭。
一鳴緊緊地抱住韓旭的肩膀:“我和你一起去!”
貝爾和琰琰也說:“對,我們一起去。”
韓旭領路,四人直奔賓館。
賓館大堂裏立著個指示牌,右側通往咖啡屋。
韓旭略加思索,徑直向咖啡屋走去。爸爸最愛喝咖啡了,每每來了遠方的朋友,他就喜歡領著上咖啡屋。他說,在咖啡屋裏聊天最有味兒。
咖啡屋裏,一把高背椅上,果然搭著一件招眼的黃風衣。
韓旭一步步走近去,他看見爸爸正笑逐顏開地在說些什麼。
爸爸張大嘴,驚異地看著怒目而視的兒子。
他身邊站起了一個人。
“小旭。”
咦,媽媽怎麼也在這兒?
聽到媽媽的喊聲,背對著他們的那個女人也轉過了身。韓旭頓時大驚失色。
這是一個身材苗條,臉上卻布滿了皺紋的女人。
媽媽拉過他:“快,快叫劉奶奶。”
劉奶奶一開口,孩子們又是一驚。她的聲音年輕極了。劉奶奶說:“我們打過交道,不過是在電話裏……”這一刻,韓旭狼狽極了。他求助地望著同來的夥伴。但那三個孩子也被眼前的“黃風衣”弄得目瞪口呆。
媽媽介紹說:“這是劉奶奶。奶奶原來是兒童劇院的演員,我和你爸爸小時候都看過她演的戲。現在,她年紀大了,改行做編輯。這次專門從北京過來,來看你爸爸寫的電視連續劇劇本。小旭,你爸爸寫的本子要開拍了。”
“真的!”韓旭高興得蹦了起來。
媽媽說:“待會兒,劉奶奶還要去我們家做客。”
劉奶奶像個調皮的小男孩一樣皺皺鼻子:“你歡迎嗎?”韓旭窘得滿臉通紅,嘟囔著說了一句誰也聽不清的話。突然,他一轉身,飛快地朝門口跑去,他的同伴也慌慌張張地緊隨其後。
他們身後傳來了一陣笑聲。劉奶奶的笑聲是那樣的年輕,像一串銀鈴。
十一
馬路上,貝爾樂得直拍屁股:“擰了,全擰了。”
琰琰終歸是小姑娘,注意點和男孩兒就是不一樣。
她說:“劉奶奶真漂亮。她的黃風衣也很漂亮。”
一鳴好奇地問:“她都演過什麼戲?”
韓旭這會兒全想起來了。自小,他爸爸、媽媽沒少和他說起過這個劉奶奶。
“聽我爸爸說,她演過一個很有名的戲,那會兒,起碼有半個中國的人都知道這個戲。戲名是《以革命的名義》,她演一個小男孩兒,叫別佳。”
琰琰向往地說:“那一定很好看吧?”
一鳴笑了:“韓旭,放心了吧?”
韓旭不好意思地拍拍腦瓜。
琰談拉拉他的手:“韓旭哥哥,現在我們上哪去啊?”“回家,我這就回家,我得把家打掃打掃。”
“等著歡迎劉奶奶?”貝爾歪著頭。
“沒錯!”
貝爾一踩腳:“那還磨蹭什麼?劉奶奶說話就到了。”於是,四個孩子一個賽一個,小旋風似地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