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一步,我的戒尺就要打斷你的腳!”這時,華清和已經去世,阿炳就流落在惠山街頭了。不久,因為阿炳患了嚴重眼疾,沒錢醫治,眼睛瞎了。從此人們叫他做瞎子阿炳。瞎子阿炳躑躅街頭,過著流浪的日子。從春到冬,從朝到暮,年年月月他在惠山街頭、崇安寺和三萬昌茶館一帶拉二胡要飯。阿炳要飯,不求富貴家。不登高門坎。有時,窮人家斷炊,碰上還沒有斷炊的人家,他又去晚了,要不到吃的。有一次,城裏有錢人家到惠山祭過祖墳,給了他幾塊餅子,他沒有接,就走到小溪邊去幾口水喝。阿炳饑腸轆轆,但還是拉響他的二胡,他追求技藝的提高,沒有一天間斷過。阿炳除了以窮家小戶的湯滿水水度日之外,把乞討的一點錢積攢起來,為自己奇特地製造了一把二胡,柱長弦粗,音量宏大。阿炳非常心愛他的二胡,一天不知拂拭多少回。同時,他極為敬重他的知音、不論是做泥人的手藝人,還是“販夫走卒”,他對著他們盡情地拉了一遍又一遍,他拉二胡一絲不苟,非常認真。在二胡聲中,他的眉毛微微顏動,神情嚴肅端莊。阿炳不滿足於當年師傅對他的傳藝。他富於想象,精於技藝,他右所追求,有所創造天的夜裏,銀河已經沔斜,他冒著露水,仍然坐在田野上諦聽著蛙鳴,諦聽著水朽的叫聲,他在沉思;秋天的夜裏,:在清冷的月光下,他穿著單薄襤褸的農衫,站在龍光塔邊,遠遠地諦聽著那久已不許他接近的“二泉”的流氷聲,他在沉思。阿炳的技藝越來越精湛:在他的十指間,二胡聲變得越來越激動人心。二胡成了阿炳的化身,成了他的心靈。他的情思和他的二胡和諧一致。他的感情,他的希望,他的理想,流蕩在他的十指間,流蕩在他的琴弦上,流蕩在人們的心坎裏。終於,瞎子阿炳成了名師。夏夭的夜裏,當星星掛滿天幕或月亮升上擲梢的時候,惠山街上的勞動人民洗去一身的汙泥和汗氣,有的肩搭小褂,有的拿著蒲扇,紛紛地聚集到惠山腳下,有的蹲在石頭上,有的坐在樹根上,有的靠著宮觀的紅牆,裏三層外三層地在靜靜地等待著什麼。而就在這充滿著星月清輝的夜裏,就在這月光從隨風搖擺的枝葉間篩落到地上的靜靜的惠山腳下,忽然兒盧短明的。胡調弦定音過後,緊接著就從夜空裏飛起了二胡的清越的聲音。阿炳在為惠山街的勞動人民精心地拉起了二胡。夜清如水,大地寂寂。二胡聲悠悠揚揚,回旋蕩漾。人們聽著聽著,有的沉思,有的唏噓,有的歎息,有的流淚……正因為阿炳成了名師,居往在無錫城的地主豪紳家裏每遇堂會或舉辦婚嫁喜筵的時候,就要派人前來叫阿炳去拉二胡,供他們取樂。每次,他們都遭到阿炳的拒絕。有一次,一家富豪特地派人送來一套新鞋帽和新衣裳,外加一個沉甸甸的大紅紙包,“請”阿炳去給他的地主老嶽母拉二胡祝壽。阿炳在二胡上彈指對來人說:“要飯它不登高門,拉它更不上華堂!”這一天秋夜,當阿炳坐在一條小溪邊,諦聽著流水的潺潺和魚群的低語的時候,忽然有一個沉重的堅硬的東西猛擊他的頭部,他立即暈倒。黎明前,他被清冷的溪水衝醒過來,艱難地爬上溪岸,跌跌撞攛地摸回了惠山街。惠山街的勞動人民心裏都明白,地主老財們恨死了阿镅,是他們派人暗害阿炳的。但是惠山街的秀動人民心裏都感到驕傲,阿炳雖然身受重傷,但他爬都要爬回惠山來,阿炳是他們惠山街的樂師嗬!阿炳傷勢很重,躺在一間破萆屋裏。一早一晚,隻有窮家小戶給他送來一癘薄粥。除了幾個好心的白發老奶奶輪番跑來紿“可憐的孩子阿炳冼去傷口的膿血,一個滿臉風霜的鄉下老醫生踏遍錫山惠山給阿炳采來學藥敷傷之外,水晝和長夜,唯一陪伴阿炳的是他的一胡。這把二胡,往長弦粗:阿炳雖然在傷病中,仍然不斷地日夜撥弄它。平日裏,阿炳拉二胡,總是習慣把他的二胡放在兩腿中間,因此,他的兩腿磨出了堅硬的大繭子。但是現在,他摸了摸大腿,變軟了!難道他的藝術生命從此花凋葉殘嗎?他多麼焦慮,多麼悲忿嗬!阿炳眼睛雖然瞎了,但他的心靈卻象一麵鏡子,纖逯分明。他心頭有強烈的憎恨,也有深沉的愛情。他抱著二胡,深情地一次又一次地撫摸著它。他為它笑,他為它哭。為了它,他被戒尺趕出了山門;為了它,他被地主惡霸下毒手。但隨著年歲增長,閱曆多了,他就更加珍惜他的二胡。由於它,他被惠山街上的人們所喜愛;由於它,他為中國的民間音樂創造了新聲。阿炳獨自躺在破草屋裏,但他並不感到孤單。雖然他的眼睛看不見惠山街上的任何一張臉孔,但是他的心卻和惠山街上勞動人民的每一顆心一起跳動。因為傷病,他已經很久沒有拉他的二胡了。他感覺到惠山街上千萬隻眼睛在望著他,千萬隻耳朵在聽著他。他去年秋天臥床,現在,已經是春天了他想起惠山宮前那棵古老的白果樹。這時,一定開花了,該是千裏傳粉了;同時,他想起惠山觀後那清澈晶瑩的“二泉”,這時,也該是從地底下湧溢出春潮來了、一一想到這裏。阿炳發出一透長嘯,吐出長期鬱積胸中的悶氣。他猛地拿起他的二胡,從淩亂的草鋪上用力爬了起來…惠山春天的月夜,忽然夜風送來一陣清越而回蕩的聲音,這聲&多麼熟悉而悅耳嗬,可是這聲音已經很久沒有聽見了。惠山街的人們發出了驚喜的呼喊:“阿炳的二胡!阿炳的二胡響了!”從傳來的二胡聲中,人們慶幸阿炳養好傷,又為惠山街的千家萬戶拉起他心愛的二胡來了!於是人流四麵八方象潮水似的奔湧到惠山腳下,成千上萬的人簇擁著阿炳衝進了堅立著唐宋石刻經轤的惠山宮觀,密密匪匝地把阿炳圍在“天下第二泉”的泉流的巨石上。阿煻衝破了禁地。地主、豪紳下毒手沒能害死他,老道士的鐵戒尺也沒能阻攔他。在惠山街勞動人民簇擁下,阿炳被趕出宮觀多年後,終於回到“二泉”邊上來了。春夜,月色朦朧。在這朦驢的月色下,可以看見阿炳兩隻眼角上有晶瑩的東丙在閃爍,阿炳顫抖著雙手開始在這春宵刃卜的“二泉”邊明起了他的二胡。二胡的弦柱在晃:也在微微地閃光。在這每一根弦柱上,都凝結著阿炳的辛酸的淚珠,都凝結著阿炳對惠山街的深深的情意,都凝結著他的藝術的高超的成就。在阿炳拉響的二胡聲中,成千上萬的人在周圍靜靜地聽。阿炳的二胡聲。驚起宿烏,繞樹飛鳴,增加了這春夜的寂靜。阿炳的二胡是如此激越,如此悲忿,如此愴涼。在他的二胡聲裏,給人感覺到周圍的世界是這樣黑暗!雲遮月色朦朧,偶爾月光從雲縫裏投下一縷清輝,月光隻是刹那間映照在“夭下第二泉”的閃動的水波上,給予人們一線光明與希望……一這就是阿炳傳之後世震撼人心的《泉映月》二胡樂曲的誕生。現在,我來到無錫,正是江南月的春天,惠山小石街已經擴展成大馬路了。在琳琅滿目的,工藝商店的櫃台裏,擺滿了各種各樣逗人喜歡的泥人。這當中,“阿福”還是那麼胖胖敦敦,還是那麼喜氣洋洋。但是今天,“阿福”神釆奕奕,它是真心在喜笑顏開了。就是這春三月的惠山街上。廣播喇叭忽然傳來北京播送的二泉映月》的感人的二胡聲。在我們緬懷阿炳這個雙目失明、遭遇不幸、終生艱苦追求藝術的人民音樂家的時候,仰望那七層的龍光塔逯立於綠樹之上、雲天之下,挺拔高聳,巍偉多姿,這不正是阿炳的形象的寫照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