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來了。他的那隻船離我們的這兩隻船還有丈把遠呢,隻見年紀大一些的漁姑娘身子一躍,就輕巧地跳上了老漁工的船頭,然後從老漁工手裏奪過魚網,俐俐落落地一連把幾個竹簾圍成的圈圈裏的大魚都撈進了船艙。老漁工滿意地捋著花白的胡子笑著對場長說:“你看,這一對龍女已經能翻雲播雨了,我這個老龍王可以回東海去啦!”到這個時候,場長才把老漁工介紹給我說,這個老師傅是從華東的洪澤湖請到排湖來傳授迷魂陣捕魚法的。老漁工舉篙把我接上他的小船,然後繞著竹簾劃了一大圈,指指點點地向我介紹這迷魂陣:長長地伸出遠水去的竹簾叫做溜子,用竹簾圍成的大圈圈叫做大葫蘆,小圈圈叫做小葫蘆。陽光把溜子倒映在水中,顯得花紋斑斕。大魚貪玩,看見水中的花紋,就高高興興地順著溜子遊進了大葫蘆,然後又從大葫蘆遊進了小葫蘆。大葫蘆和小葫蘆的入口都有倒刺,魚遊了進來就出不去了。“好辦法!”我接著又歡歡喜喜地問道,“這迷魂陣一天能撈多少魚?”“老師傅來到排湖以後,就教會我們漁場工人擺了好幾處迷魂陣,去年魚產達到了一百萬斤!”場長在隔船感激地說。“為了傳授這個捕魚經驗,二十多年來,我的足跡踏遍五湖四海。五湖四海都是我們國家的,還分什麼你的我的!”老漁工在水風中飄動著花自的胡子說。“這兩個姑娘都學會布迷魂陣了嗎?”我問道。“年輕人學得快,這個大的已能放千簾,那個小的也能放八百了!”老漁工說著抬頭望了望德西的太陽,“走,到我的烏篷船上去歇一歇。”烏篷船停泊在花紅葉綠的荷叢邊上。這船是老漁工從洪澤湖到長江航行了三個月才駛到這排湖裏來的。他以船為家。兩個漁姑娘跟他一同住在這烏篷船上,一邊服侍他,一邊跟他學拳藝。老漁工隻吩咐一聲做飯待客,兩個漁姑娘就在船尾上忙碌起來了。第一道菜是燉魚揚,第二道菜還是燉魚湯。老漁工舉起筷子很有風趣地笑著對我說:“湖水煮湖魚,你吃過這樣鮮的魚湯嗎?”雷台夜在暮色蒼茫中,我跟著場長來到排湖深處的一個小島上。這小島起名叫雷台,方圓不到二畝。暮靄從湖麵流蕩到小島上,使整個小島籠強在象濃絪迷霧的柳林中。島當中,有一座磚瓦房,富子上已經射出燈光。當我跟著場長跨進堂屋的時候,看見燈光照到的屋梁上和牆壁上都掛滿了繩繩阿網的捕魚工具。原來這島上住著捕魚隊隊部。“這裏為什麼叫雷台?”我問場長。“每逢變天,在這島子上就可以聽見四麵八方鳳濤雷喃!”場長說。正在我們談話中,忽然上傳來一片片槳聲,有的清晰,有的隱約。場長告訴我,今晚是捕魚隊的小組長們到白部來彙報工作。湖雖又是蓮叢,又是菱角,港汊很多,夜黑,他們不迷失方向嗎?”我詫異地問。“隻要有一點星光,他們都看得見水路。”場長笑著說。捕魚隊的小組們都從各個捕魚區陸陸續續地趕到小島上來了,莊燈光!我看出他們有年老的。有年輕的,個個都黧黑剛健,象十八羅漢。特別是隊長,身體魁語,敞開衣服,露出鋼板似的胸膛,在燈下閃閃發光,更象一尊大力金剛。組長們彙報魚汛和各糾的生產情況。近些天來,魚汛好,他們每組捕撈的鮮魚,都超過兩萬斤。當場長吭完大家的彙報以後,忽然在燈影裏回過頭來,笑著對我誇耀道:“你都聽見了吧,我們排湖多富!天上飛的,水麵浮的,土裏埋的,水中遊的,我們排湖全有!”“一個活潑的聲音在人堆裏響。我從燈光裏看過去,是一個年輕的組長在眉開齷笑地搭腔。隊長看出我迷惑不解,就把高大的身子微擻傾斜到我麵前解釋道:“我們排湖天上飛的有野鴨有大雁,水麵浮的有菱有蓮,土裏埋的有藕,氷中遊的有魚。”“可是過去我們排湖天上飛的雁鴨少,水麵看不見菱蓮浮,土裏沒有藕:水中魚兒瘦!”場於象唱蓮花落似的說。如果把時間往回淮移到舊社會,那麼出現在我們眼前的排湖,是滿湖的蘆葦和蒿草,岸邊隻有一點點田地。那時,排湖沒有一年不遭洪水,而且年年都淹兩次。頭一次,長江倒灌,第二次,漢水又一衝,岸邊的莊稼被淹沒,茅屋被衝散。那時,人們住的茅屋,原來是從湖裏把蒿草撈起來曬幹後圍成圈,再蓋上草,隻能爬進爬出。那時,沿著湖邊的一點點田地,隻生長一些紅皮稻,畝產最高五十斤,產量既低,又不保收。因為洪水來早了就被淹掉,在水中搶收,經常有人被淹死。逼得大家以捕魚為生。當時,捕魚也不易。捕不到魚,糴不到米,生活無著落;捕到了魚,又不敢上街,年輕拉丁,年老拉伕。沒辦法,隻好由婦女用鍋灰擦臉,出外賣魚,提一袋子米回來,就看成是個大糧倉,全家歡喜。可是湖霸連這一線求生的路也不肯讓窮人走湖霸經常帶著打手,乘船入湖巡視。沒有他家捕魚牌照的,人被捉,船被扣。即使有牌照的,打的魚照例要送到湖霸開設的魚行裏去,隻給一些篩出來的叫做“風箱頭子”的穀嘴子充饑。打魚的在湖裏被曬得脊背層層脫皮,而湖霸卻在高篷船裏坐交掎,左邊放著香煙,右邊擺著茶壺,身子後邊夼人給扇著扇了,他還嫌熱過去我們排湖上窮入受的苦,好比黃連樹下吃黃連!”一個老組長忽然在燈光中把銅煙鍋敲得咣咣響、“過去我們排湖人家過年連鹽世沒有一粒,現在過年每家熬米糖、打豆腐、推湯圓、打糍粑,甑蒸鍋煮十大碗!”隊長激動地對我說。“現在,排湖一經開發,藍瓦白牆,桃紅柳綠,隊隊有新溝,灣灣有排灌,不但有了抽水機,還有了拖拉機!”一個中年組長擦著一根火柴吸香煙,火柴的亮光清晰地照出他額頭上歡歡跳動的皺紋。場長眼睛沉思地望著他麵前結的燈花,濃眉一揚,開了腔:我記得我們排湖很多年前有一天……“那一天,一個遊擊小組被大隊敵人包圍在排湖上。遊擊小組戰到最後一個人。那最後活下來的是年紀最小的一個遊擊隊員。他棄船入水,躲在水裏邊。他不是怕死,是因為要完成遊擊支隊交給小組的任務,鈀緊急情報送到江漢軍區去。敵人奪了船,發現兩個犧牲了的遊擊隊員身邊還有一頂小帽子,於是他們駕船在局圍搜索,幾十隻船衝過來,衝過去,用船頭碰斷每一叢蘆葦,用船底壓碎每一根蒿草……”屋裏一片沉寂,隻聽見大家急促的呼吸聲和湖上隱約傳來幾聲水鳥的夜鳴。在燈光下,場長的眼角閃動著翁廉漏營盼東西,聲音激昂地說:“我們排湖有今天,是過去許許多多同誌用血爭來的!”原來,當年那個年紀最小的遊擊隊員,就是現在的場長。夜已深,小組長們紛紛地離開了隊部。不一會,靜夜的湖上傳來了漸漸遠去的槳聲。我聽出在那此起彼落的槳聲中,有迎接風暴的魄力,有迎接旭日的歡情。排湖的署光我早起在雷台上眺望排湖,沿湖坎煙象牽絲引線似的穿織著湖邊的遠樹。水空上,大雁野鴨成群成隊在迎著曙光興高采烈地飛翔。晨曦給荷葉帶來滿湖閃爍的露珠。沁涼的水風送來一陣陣清香,一股股微甜。在荷葉和菱角中間,魚兒沐浴著天光水色在遊來遊去,遊到興濃的時候,就潑剌剌地跳出水麵,掀起一片浪花,給水麵留下一個慢慢擴散開去的美麗的紋圈。我懷著無限情趣,正在欣賞著這排湖晨光的時候,忽然遠遠的湖麵上傳來了頻頻的槳聲。從那輕巧快速的槳聲中,我好象看見那兩個年輕的漁姑娘,身披晨光入湖捕魚去了。在槳聲剛剛隱約遠去的時候,突然湖麵上傳來了一聲銃響,銃聲震蕩水空。聽見這銃聲,我好象看見那獵民隊的老隊長領著一隊快艇,在映白晨光的湖麵上飄動著銀須打大雁、打野鴨了。這第一片槳聲,這第一聲銃響,宣布了排湖新的一天的開始。於是排湖上傳來了無數激蕩的槳聲,傳來了接連震蕩水空的銃聲。靜靜的排湖活躍起來了,它用輕波細浪迎接了祖國明媚的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