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沙狼(一)
自從投生到這片古老的沙漢,你一直在尋找——尋找那綠色的夢——題記
鹿到上帝那兒告了狼的狀。它忿忿不平地向上帝訴說,它們鹿的家族生活在荒原和森林中,總受到狼的追捕,整月整年地奔波動蕩,沒有個安定的生活,時刻提心吊膽,家族成員也一批批被狼吃掉,這是何等的不公平!上帝既然創造了鹿,為什麼又創造狼來追捕它們?
上帝撫須沉吟,微笑著答允了鹿的要求,把狼各回天上。從此,鹿的家族過上了安定的生活,不再擔驚受怕,整日奔波了。它們居住在森林湖邊,餓了吃草,渴了喝水,吃飽喝足後就睡覺。它們不再跑動,變得懶惰,身體肥胖起來,漸漸失去了往日在奔波中鍛煉出來的強健體質。由於沒有了狼,它們住地的死屍也無法處理,腐爛起來。
有一天,鹿的家中發生了瘟疫,鹿群一批一批倒下死亡,這比被狼吃掉的還多,整個家族瀕臨滅亡。無可奈何,鹿的代表又到上帝那兒訴苦說,請把狼派回來吧,不然,安逸和懶惰會毀掉我們家族了!
從此,森林和荒原上又有了狼群。在狼的追捕中,鹿的家族又恢複了往日的奔騰的生機和興旺。
他像隻烏龜。
那背上的古銅色旅行包,像沉重的龜殼。
那頭豹子,伸出紅紅的舌頭,舔了一下嘴邊的血沫。無毛狼崽驚恐地瞅著那頭豹子。那頭豹子撕幵青眼狼崽的肚腸,一口一口極有滋味地咀嚼那血淋淋的五髒六腑。無毛狼崽與其胞兄長毛狼崽兩個,擠在山崖下縮成一團,它們嚇傻了,忘了逃跑,渾身篩糠般地顫抖。
無毛狼崽的短尖嘴巴,拱一下擠著它的長毛狼崽,發出一聲怨怒的低哮。事情都怪這凶狠的胞兄,剛才跟青眼狼崽聯合起來向它進攻,逼它出洞,企圖趁母狼出去給它們覓食之機,把它這身上無毛、屁股沒尾的怪兄弟轟走。結果,在洞口廝打時,被這頭惡豹撞見,招致大禍。現在,青眼狼崽的下場等著它們倆。無毛狼崽哀怨地齜了齜牙。
那頭花斑豹子懶散地轉過身子,伸伸腰,猛哮一聲,眼睛貪婪地盯著兩隻可憐的小東西。它拖著尾巴,緩緩向它們走去,像是赴宴會。兩隻狼崽一動不動,當豹子旋風般地撲來的一刹那,無毛狼崽敏捷地一閃一跳,它的前肢抱住了旁邊一棵白楊樹,噌噌地攀援而上。
豹子沒料到這一手,惱怒了,尾巴猛地掃向剩下的那隻狼崽。這是雷萬鈞的一擊。長毛狼崽慘叫一聲滾倒在地,豹子撲上去,頃刻間,利齒撕開了狼崽的胸膛,伸進嘴酣暢地吞吃起來。
一聲淒厲的嗥叫。隻見一團灰色的影子,射向惡豹的咽喉,並牢牢地攀黏在那裏。
豹子一聲驚吼,頭猛力甩動,前爪同時拍出。那個灰色的東西被擊落了,就地一滾,躥出十多米遠,拉開距離站在那裏。這是一隻母狼。見自己的崽子活活被豹子吃掉,它紅眼了,不顧死活地來拚了。它的偷襲初步得逞,豹子的脖子上被撕去一塊皮肉,淌出血。不過它自己也受傷了,豹子拍傷了它一條腿。
隻見它齜牙咧嘴,頭伏地,嗚嗚低哮著伺機反撲。豹子被激怒了。卷起一股風,橫空一躍,撲向母狼。母狼不敢決戰,向一側飛速閃開。它沒有機會再搞一次襲擊了。一條腿受傷,隻靠三條腿躲避豹子的凶猛異常的進攻。它連連後退,被逼到崖下死角。母狼發出絕望的哀嚎,齜著牙等候最後的決戰。
驀地,有個黑影一閃,從旁邊那棵樹上撲下來,像支利箭。是那隻無毛狼崽。它不偏不倚正騎落在豹子脖頸上,狠狠咬著抓著。豹子連甩幾次也沒能擺脫,連聲咆哮著,倏然往地上一滾一壓。無毛狼崽機靈地往旁一閃,躲開了豹子的滾壓。狂怒的豹子丟開母狼,追擊這狼崽。無毛狼崽敏捷地眺躍著,弓豹子眺上那座山崖。豹子三躥兩眺,快趕上狼崽。很快,狼崽被趕到山崖邊緣,下邊是幾十丈深的峽穀,它嚇呆在原地。
隻見豹子從幾米遠處淩空躍起撲將過來。無毛狼崽無處躲了,千鈞一發之際,它不顧死活順崖壁往下一出溜。前兩爪突然碰到幾根藤蔓,緊緊攥住。那頭豹子從空中落下來了,可是前身撲空,收不住衝力,一下子倒栽蔥紮進了深穀裏。無毛狼崽攀住藤蔓爬上崖頂,驚恐不已。母狼跑上來了,尖嘴觸了觸無毛狼崽,發出兩聲喜悅的吠哮。
然後,母狼領著無毛狼崽,迅疾逃離這塊地方,向西邊的莽古斯大漠遁去。
從此,莽古斯大漠邊緣的那片沙坨子裏,出現了兩隻惡狼。一隻瘸腿母狼,領著一隻身上無毛、時而四腿跑、時而兩腿走的年輕的狼,神出鬼沒,襲擊牛羊,甚至襲擊村民,當獵人們追捕時又變得無影無蹤,使這一帶本來蠻荒的沙坨子,更變得野性恐怖了。
他背著龜殼似的包,喘不上氣來。看上去像背著一塊赭褐色山石。包兩邊的帶子挎在他雙肩上,騰出的手拄一根揀來的拐棍。他走得很慢很累,像跋涉在泥沼裏,兩條腿往前邁動的時侯,在沙地上拉出一條溝溝。前邊沒有路,沙坨子茫茫無際,曙色中黑糊糊地連成一片,似乎是魔鬼布成的迷魂陣。他在這迷魂陣裏,足足轉了三天。他知道自己迷路了。
三天前,他曾向一個尋駝人問過路。那個一臉黃胡碴的老漢,抬起一隻睜著的眼睛,冷冷地瞥一眼他,望著落日的蒼茫處,告訴他朝西邊的落日走就是,條條路都能進人莽古斯大漠。他沒搞清楚,老漢另外那隻眼睛,始終被眼皮蓋著沒睜開,是完全沒有眼球了,瞎了,還是覺得在這個世界上隻需睜一隻眼就夠了。不過,老漢瞪圓了那隻現在使用著的獨眼,怪樣地盯著他說:好好一個人,獨條條地進那個死沙坨子幹啥?他推了推壓著鼻梁的眼鏡,不知如何回答。直接告訴自己是來尋找什麼人之初的,尋找那個致使整個研究所分成兩大陣,喑喑嗡嗡吵個不休的寶木巴聖地的,老漢會怎麼樣?能聽懂嗎?不會罵他是瘋子、魔症、昏了頭吧?
他沒有勇氣向這怪異的獨眼如釘的老漢說出真正來意。他掏出水壺,想喝水。可壺已經空了。他吧嗒了一下幹巴的嘴。
老漢移開那隻釘子,歪坐在沙包上,懶懶地望著西邊那蒼蒼茫茫的莽古斯大漠。
聽說,老爺子,這莽古斯沙坨邊上還留著一個小屯子?他問。
小屯子?嗯,你說的是金家窩棚吧!老漢乜斜著那隻釘子,慢吞吞地說著,你去那個屯子?是這樣。
那是個沙子淹到褲襠的屯子,窮得叮當響,人都窮瘋了,你去那兒幹啥?
他揉了揉被包帶勒紅的肩,猶猶豫豫。去找個人。屯子這麼窮,為啥不搬到外邊去?他問。說的是。可這屯子人邪門兒,說是他們在那兒住了千百年了,老祖宗的骨頭都埋在那兒,舍不得離開。叫我說呀,他們是等死!一場大沙暴,放屁功夫全埋進沙底!嗬嗬嗬。老漢千冷幹冷地笑,又問,你去找誰?
老獵戶金嘎達老漢。他驚悸地瞅著獨眼老漢。老漢的粗眉揚動了一下。找他?你認識他?
不認識。小夥子怕再盤問,站起來,背起他那龜殼式的古銅色包。老漢的獨眼盯著他這沉甸甸的包。他這才發現,老漢手裏當棍拄著的是一杆獵槍!他的心一抖。
年輕人,回去吧。那老漢是個老瘋子,你找他沒有好果子吃!
老漢的獨眼重新矚望起大漠,揪起一根枯草放進嘴裏咬著。大概很澀,咧了咧嘴。
老爺子,您能告訴我去那個屯子的路嗎?他站在那兒,保持距離,態度恭敬地問。
老漢不理睬他。半天,才說一句:前邊那座高坨子根,有一條小路。
謝謝。他轉身向那座白得像雪堆般的高沙坨子走去。回來!老漢一聲喝叫。
啊?他站住了,回過頭看一眼老漢手裏的獵槍,乖乖地走回來。老爺子,我這包裏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都是些書和資料,還有幾塊麵包。
獨眼老漢似聽非聽,依舊冷漠地望著西邊的大漠:喂,解下水壺,扔過來!他照做了。
老漢的手離開那杆獵槍,伸進懷裏摸索著,慢騰騰地掏出一個牛皮壺,拔開塞子,往他的鐵壺裏倒起來。流出來的是水。他大為震動。
老漢把水壺又扔過來,說:金家窩棚還有五六十裏沙坨子路,沿路也沒有水泡子。你渴過去了,到陰曹地府告我見死不救怎辦?嗬嗬嗬。
小夥子羞愧地望著老漢,喉頭發熱又發堵。可老漢的獨眼又去注視起西邊大漠,陷入沉思,根本沒有理會他那感激涕零的樣子。
他最後一次回頭看時,那個古怪的老人像一具挺屍橫臥在沙包上,一動不動。幾隻饑餓的烏鴉在他上空盤旋。不知是老漢捉弄了他,還是他自己無用,他始終沒有找到那條小路。在那座髙坨根,倒是有些野獸走過的雜亂痕跡。他害怕碰上沙狼沙豹什麼的,沒敢跟那些足跡走。於是,他在這迷魂陣般的坨子裏整整轉了三天。
他失望了,覺得一輩子也轉不出這迷宮了。周圍都是一樣的顏色,一樣的坨子,太陽有時在北,有時在南,有時卻從西邊升起,落到東邊去了。他擔心自己發瘋,家譜中記載袓先中出過瘋子,別是他身上潛伏著那個遺傳基因吧?
他像一捆幹草失落地坐倒在那根樹墩上。喘氣像拉風匣,嗓眼冒煙火。曙色正在擴散,坨子裏的晨霧漫上來包裹著他,時而露出他腦袋,時而露出他胳膊腿,看上去如同被切割的殘缺不全的人。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從爆裂的嘴唇滲出來的血絲。
獨眼老漢給的水早喝光了,帶來的麵包也啃完了,饑渴得他嗓眼著火,兩眼閃金花。那個該死的金家窩棚在哪裏呢?那個引他陷入絕境的神秘的寶木巴聖地在哪裏呢?
他從背包裏拿出一本書。這是一部藏青色布封麵的線裝書,上邊有一行燙金書名:《江格爾》。
他臉上終於呈現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如醉如癡地摩挲著古書,雙唇抖動,夢幻般地吟誦起來:
在那古老的黃金世紀,孤兒江格爾誕生在寶木巴聖地。江格爾的寶木巴聖地,是幸福的人間天堂,那裏的人們永保青春,不會衰老、不會死亡。相互間親如兄弟,沒有戰爭,永遠和平……
他撲通一聲從樹墩上倒下來。一陣暈眩,眼前閃過紛亂的金星後又化成一片混沌朦朧。他趁自己神誌尚有一絲清晰之機,把古書撿起來,艱難地塞回後背上的包裏。他長籲一口氣。
倏然,他那混沌的視線裏,冒出個長條影子,邁動兩條腿疾行,是個人的模樣。那人朝前邊一片窪地疾速奔去。這會兒他才模糊地發現,那片窪地裏閃爍著迷人的湖光水色!
水!他咧開嘴,嗬嗬笑起來。嘴唇上的血痂子又裂開,細細地慢慢地滲著黑濃的血絲。身上缺水,血變稠了。他想站起來,跟那人一樣行走,結果沒成功。於是他毫不灰心地向那迷人的湖光水色爬去。像一條蚯蚓,一拱一拱。嘴裏吟誦著那古老的詩句:
江格爾的這片樂土,
四季如春,
沒有烤人的酷暑,
沒有刺骨的嚴寒,
清風颯諷吟唱,
甘雨紛紛下降,
百花爛漫,百草芬芳。
他似乎爬了一個世紀。
沙地上,他的胸膛犁出一條寬溝。水的召喚,鼓蕩起他的幾乎幹涸的血液、四肢、胸膛,除了向前爬這唯一意念外,沒有其他感覺。沙地上的蒺藜鉤子,紮滿他的手掌和胸晡,劃出的一道道血印子又被沙土黏掩住,隻是膝蓋頭有一塊大傷口,沙土止不住血,星星點點地灑落在寬溝裏。
感謝上蒼,終於爬到了波光粼粼的水邊。他又看見了那個長條人影。正在那裏低頭飲水。他來不及搭話,急匆匆俯下頭去喝水,可是他的嘴怎麼也夠不到那水。他急得伸出手去抓,也抓不到一滴水。他再爬過去一點,水卻退過去—步。他抓住旁邊那人的小腿,呼喚道:救救我……
噢唔!那影子一聲吠哮,眺開去,衝他齜牙咧嘴。他這會兒才模糊地發現,那影子是個怪獸,身上一絲不掛,生殖器在大腿間蕩來蕩去。那皮膚黑得像岩石,粗糙如樹皮,結著一層硬痂,就像是大象的皮。
他啊一聲驚呼,縮回手。
那個怪獸呼地向前一躥,不是用兩條腿,而是四肢著地,像一條狼般伸開四腿奔躍,迅速如飛,敏捷得像一隻猿。他恐怖地閉上眼,想擺脫這可怕的幻覺。
水、水、水……他伸出嘴舔那幹沙子,又低聲囁嚅著:
江格爾的寶木巴聖地,泉水凍凍,綠草茵茵……
他昏過去了。
那個老漢是從血紅的落日裏走出來的。裸露的脊背上,殘印著褐色光點。脫下圍係在腰身的布褂子,跟掛在腰帶上的那些火藥兜、鐵砂包、煙口袋組合起來,似如原始部落首領。
這個孤獨的老人一直背著太陽走。大漠的沙脊上,留有他歪歪斜斜一行足印。他回過頭,望了望那輪被大漠吞了一半的落日,獨眼眯縫起來,似乎在進行瞄準。嗽嘿,大漠的落日,才會這樣人血般的釅紅喲。他偏一下頭,嘎嘎笑了。
沉寂下來如巨獸酣睡的大漠,它那無邊無際茫茫蒼蒼的一同顏色,以及這枯燥的顏色所呈現出來的險惡猙獰的靜謐,都預示著這裏屬於地獄,屬於死亡的世界。他有些不相信,自己是從那個世界走出來的嗎?其實,他走進大漠,頂多十裏遠。
那個該死的沙蓬刮過的痕跡!
也許,沙坨裏的冤鬼捉弄他吧。要不,那叢沙蓬怎麼會頂著風滾呢?邪門兒。沙蓬亂亂的印跡又是啥?掩藏著一個啥樣的謎呢?
他是在歪脖樹下發現那個奇怪的痕跡的。一叢幹枯的沙蓬草,隨風卷跑,刮平沙地上原來的痕跡,一直卷進大漠裏去了。他細細査看過,被沙蓬掃平的痕跡很像是狼的足跡,又像是人的腳印,可又什麼也不像,奇怪的是,卷進了大漠,又逆著風向。邪門兒。他追蹤十裏,沒敢再往前走。沒有足夠的水和幹糧,進大漠是找死。他強迫著自己走離大漠,回到坨地。
他又來到歪脖樹下。
―小片裸露的沙地上,沙蓬的痕跡由此開始。那叢沙蓬好像從天而降,周圍坨子上,除了些稀疏的苦艾、沙蒿子外,根本沒長沙蓬和其他植物,也不見往年的風幹的沙蓬。他舉目四顧,茫然不解。
鬧鬼了,是鬧鬼了,坨子裏冤鬼多的是。
他爬上旁邊有植物的坡上,想歇口氣。這一下,他吃驚不小,那隻獨眼緊張得瞪了。坡上的苦艾和沙蒿子,出現了倒伏。獵人的敏銳直覺告訴他,一個動物打這兒走過。他來神了,順著倒伏的痕跡向前追蹤過去。
他辨認著,走幾步停下來,進行判斷和捜尋。他要找到這個痕跡的起源,找到它落在沙地上的足跡。然而,這個家夥倒似乎有意跟他作對,根本不離開草木,隻在坨坡上潛行,從不把腳印落到沙地上。
他耐心地追尋著,拱著腰,撥著草,古銅色的脊背上,汗珠像一粒粒油珠般滾動。他把那杆獵槍當拐棍拄著。其實,他這樣尋找已有七八年了。方圓一百裏的這片沙坨上,每一塊沙灘,每一座沙丘,都留下過他的足跡。幾乎查看過每根草,每棵樹,每個獸類或人類的足跡。當然,誰也不知道他在尋找什麼。有人說他尋找沙金礦,有人說他尋找一種仙草,也有人說他患魔症了。
奇特的痕跡順著漫坡,向左斜插著繞過去了。老漢發現,漫坡的下部連著一片低窪灘。坡下沒長草,可痕跡也沒有了,隻是又出現了那個沙蓬卷過的神秘的痕跡。老漢暗暗叫奇,循著沙蓬痕跡繼續向低窪灘走去。
於是,老漢發現了昏倒的年輕人。
好像早有預料,老人並沒有驚訝。隻是見這個年輕人忍受極度的痛苦,嘴裏啃滿了沙子,雙手把沙子抓出一道道痕跡,而臉上卻掛著非常滿足的奇特神態時,老漢的粗眉皺了皺,獨眼閃了―下光。
多奇特的年輕人!三天前第一次見到時,他就有這個感覺。他想起年輕時,在官道上見過的那些去小庫倫大廟朝拜的善男信女們,穿著破衣爛衫,前邊放一塊磚,跪伏著在磚上磕一下頭,然後身體往前伸直,把磚也推到身體伸直的前方。再站起來走到磚的位置上重新跪伏下去。就這樣,一磕頭一跪拜,用身體丈量著遙遙官道、山川荒坨,從各個閉塞的窮鄉僻壤,彙集到小庫倫塵土飛揚的大廟前。聽一次活佛念經,轉動幾下那輕滑的法輪,然後把辛辛苦苦攢起的血汗錢獻放在金身佛像前的鍍金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