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母狼
那母狼看呆了臘月給娃兒喂奶。
娃兒三歲。臉蛋又紅又胖,秋風吹得皸裂成道道紅印,但裹住媽媽大黑奶頭的勁頭不小,裹吸得咕吼咕吼發響。一隻手還很有占有欲地抓揉著媽媽的那空閑的半露的大白奶子。臘月是坐在地頭割倒的豆捆上喂娃兒。
母狼躲在離此不遠的樹叢後頭看了很久。這是野外。草上有蟈蟈叫。樹頂有烏鴉飛。臘月是山龍的女人,山郎村長的二兒媳婦。山龍擔任村裏的民兵連長職務,上鄉政府武裝部集訓去了。地裏的活兒隻好她一個人幹,還帶著三歲的娃兒彪子。一到秋忙,農戶們誰也顧不上誰。好在臘月屬於那種吃苦耐勞型農婦。半人高長得極旺的黃豆葉她割下了一大片,再幹個一天半天,這片黃豆地就清了。
那母狼的胸肚上也有三隻往下耷拉的大奶子。那是它的三個娃兒一一三隻狼崽兒裹吸大的。如今,狼崽兒已不在,空閑下三隻狼奶子,鼓脹得要裂。那黑黑的奶頭子細孔都滲滴著依然是白的奶。狼奶也是白的,與人沒兩樣。
那母狼的眼神很奇特。盯得這麼久,始終沒移開,也不眨一下,還充滿了柔情和慈意,雌性的哺乳期的慈意。它微有些不安,有些騷動,那是三隻發脹得要命的奶子給鬧的。當初,三隻狼崽兒每天風卷殘雲般地同時裹吸自己的奶子,那是何等愜意而痛快的感覺喲。母狼微閉上眼睛,似乎回憶中尋找往日喂自己狼崽兒的那幸福。這三隻愈發沉重的奶子,已脹疼了很多天了。弄得它六神無主,難受至極,時時發出哀嚎。它甚至抬起後腳使勁撓抓前胸的奶頭,拉出道道血跡也無法甩幹那脹滿的狼奶。
臘月望不到那受脹奶之苦的母狼的焦灼不安,她隻顧低著頭喂自己的彪子,把鼓脹的雙乳輪著塞進娃兒的嘴裏,以傾泄發脹的沉重,換得滿胸的輕鬆,然後好再去割那片剩下的黃豆。娃兒當然丟在地頭由他自個兒玩。抓蟲抓草吃土,啃啃把他裝在裏邊的柳筐邊兒。農家娃兒不需嬌貴,吃啥都長肉。
臘月喂夠了娃兒,拿起鐮刀又去割黃豆了,嘴裏咂咂誇著娃兒,俺的彪子真乖,坐在筐裏別動啊,媽給你抓個蟈蟈回來。吃飽了奶,彪子吐著奶嗝兒又去啃那筐邊兒了,他正在發牙,磨牙的樂趣比注意媽媽的去向更誘人,反正她一會兒會回來,不會丟下他的。臘月呢,一步一個回頭割起黃豆,嘴裏不停地時不時招呼著,彪子,老實點啊,媽媽在這兒,媽媽這就來了。割著割著走遠了,幾乎看不見人影了。
彪子當然依舊沉浸在磨牙的樂趣中。當母狼出現在柳筐邊兒輕輕舔彪子小手時,彪子嗬嗬樂了。家裏也有一條這樣大的灰花狗,常舔他的手,更主要是舔他的屁股,在拉完屎之後。農家沒有那麼多衛生紙給孩子擦屁股,喊狗子們過去舔舔就幹淨了。可這會兒自己沒拉屎,這大狗還來幹啥呢,不過小彪子沒在意這些,有狗陪他玩可比啃筐邊兒有趣多了。他伸小手摩挲大狗的脖子和嘴鼻,那大狗也伸出紅紅的長舌舔他的臉,舔他吐出的奶嗝兒,舔他的露肉的雙腳,還有開襠褲後露出的光屁股。舔得他好癢,他又咯咯咯樂起來,樂得很開心。
彪子!你樂啥呢?
咯咯咯……嗬哈哈哈哈……
彪子!
臘月聽兒子脆生生樂,也笑著支起腰來,搭手遙望一眼娃兒到底樂啥呢。於是她就發現了那隻逗娃兒樂的大狗。
誰家的狗竄到野地來了?她起初沒想到那是一條狼,心不在焉地瞟了那麼一眼、說了那麼一句,而後又去低頭割黃豆了,想著割到頭兒,再回頭割到娃兒跟前時,好好認認那條狗,究竟村裏誰家的狗呢。可突又覺得不對勁兒,又抬頭回身看了一眼。這時,她看見那條大狗嘴巴上叼著柳筐,連娃兒正往旁邊的樹叢裏走。娃兒依舊咯咯樂著。
放下我的娃兒!大狗!放下我的娃兒!臘月丟下手裏抓著的一把黃豆棵子,心慌慌地揮舞著鐮刀,向那條大狗邊喊著追過去。
大狗聽到她喊叫,悄悄潛行變成小跑。可是柳筐絆著前腿,它也跑不快,跑不起來。
該死的狗!快放下娃兒!放下我的娃兒!臘月有些急了。大聲呼喝。可那條大狗依舊小跑,快進了樹林子。臘月跑得更急了,上氣不接下氣,從橫裏斷住大狗的路跑,終於在那片小樹林旁截住了那條盜娃兒的大狗。那大狗仍叼著柳筐,衝她呼兒呼兒地低低狺哮了兩聲,眼神在變。臘月不認得這大狗,村裏沒有這樣的大狗,體魄大得如狼般雄猛,毛色灰花得也如狼……
狼!臘月終於叫出口。同時臉也刷地蒼白如紙。但握緊了手裏的鐮刀。
大狗被這女人叫出了名認出了自己,身上似有激顫了一下,隨之那眼神就變了,變得綠綠的,野性而血性的綠光。放下我的娃兒!
臘月舉起鐮刀,提著心,猛力喝了一聲。那母狼的綠眼盯著臘月,對峙片刻,沒有鬆下娃兒的意思。凶狠的目光,是心神和膽識的較量,若逼退對方對它更有利,此時此刻,它還沒有茹毛飲血的心態,它現在隻想哺乳。哪怕一次!哪怕是人孩兒!
那是我的娃兒!快放下來!
臘月救娃兒救自己骨肉的急切和憤怒,終於戰勝了最初的膽怯,大喝著揮著鐮刀向母狼逼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