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狼這回鬆下柳筐和娃兒了。但它沒有轉身逃。它不能放棄,它在暗中追蹤盯視了這哺乳期的母子已有幾天了,不能輕易放棄。村民殺了它的公狼,殺了它兩個狼崽兒,另一隻誘殺公狼後也不知去向。它一直在伺機報複。可哺乳的母子和自個兒的脹疼的三隻奶子使它改變了最初的血性複仇本意。它要找回一個自己能哺乳的娃兒。
母狼迅疾無比地撲過去,撞倒了臘月。臘月的鐮刀也砍在母狼的後背上,隻傷了皮毛。母狼叼起柳筐和娃兒繼續跑。臘月從地上翻身爬起,揮著鐮刀追上母狼。
母狼放下柳筐,回轉身,又撲追上來的臘月。這回,母狼的尖牙咬破了臘月的肩頭。衣服撕開,露出白的肩頭和紅的流血。臘月的鐮刀也砍在了母狼的腿胛,比第一次稍稍深了些,也湧出些許血跡。
狼和臘月翻滾起來。狼咬人砍。
母狼一躍而起,丟下受傷的臘月,又叼上柳筐跟娃兒,固執地奔那片樹林。那娃兒彪子見大狗與他媽打架,初是咯咯咯笑,接著便哇地哭了。大狗不咬、不咬媽媽……他剛會說話,但意思明顯地袒護起自己的媽媽,責備大狗。
這時的臘月完全瘋了,不顧流血的疼痛,仍然勇敢地操起鐮刀追擊母狼。她唯一的念頭就是救回娃兒。自己的生死度外。
母愛喲。人類的母愛。狼類的母愛呢,也差不多如此吧,同樣是雌性哺乳生命體,喪子也會同樣發瘋。
母狼見臘月又追上來砍下刀,丟下嘴叼的柳筐和哭泣的娃兒,翻身一滾躲過刀,再躍起撲向臘月。於是,狼和人近體肉搏起來,都流著血。異常的慘烈。
臘月的鐮刀被狼咬掉,可她的嘴牙咬著狼的腿部,滿嘴的毛和血。母狼更凶了,咬得臘月遍體是傷,血肉模糊,大腿露出耷拉著的肉塊,臉和脖子被抓得血跡斑斑。但她毫不氣餒地搏鬥著。手抓腳踢,摸索著鐮刀,從健壯如牛犢的母狼身上掙紮著爬起,鐮刀砍在母狼的後腿,斷了。
母狼噢兒嚎,紅了眼,裂到耳根的大嘴一下子咬住臘月的肩脖處,撕下一塊肉,並把她甩在地上。母狼接著撲上去要咬斷臘月的脖子。
別、別咬媽媽,大狗,別咬媽媽!
娃兒彪子大聲哭叫起來,傷心哀婉的稚嫩乞求聲終使母狼回過頭來,望了望彪子。隨之,那母狼放下臘月,又奔回柳筐和娃兒旁,重新叼起筐和娃,後腿嵌著刀片,一瘸一拐大步逃向樹林中。
臘月已經昏迷。嘴中喃喃低語,放下我的娃兒……她流血過多,精疲力竭,加上急火攻心,奄奄一息。不知多久,一個放牛的老漢路經這裏,把她救回村中施救。也許娃兒彪子牽著她的心,她居然奇跡般地活過來,開口頭一句就是母狼叼走了我的娃兒!快救救我的娃兒!
山郎、山龍們立即行動起來。山龍是匆匆忙忙趕回村的。那片小樹林子沒有母狼與彪子的蹤影。草叢中有一攤血跡,還有被丟棄的柳筐和從狼身上掉出來的鐮刀片。山郎率人沿循依稀血跡和狼腳印,追出小樹林。母狼叼著小娃彪子走走停停,淨選一些草深或窪溝處,掩藏著行跡向西北的大沙坨挺進。
天黑了,追蹤的人們看不見狼腳印了。有人怕黑暗中遭受母狼襲擊,踟躕不前。心急如火的山龍顧不了那麼多,帶幾個親戚好友騎著馬、打著手電筒追向大沙坨子方向。彪子!我的兒彪子!你在哪裏!老狼你快出來!彪子!彪子!老狼快出來!山龍們的呼喊聲在黑莽莽的沙坨子裏回蕩,此起彼伏。可夜沉沉,大漠無際,除了人們的呼喊聲,荒漠中沒有任何動靜。夜鳥從樹上驚醒,啁啁地飛起。他們鳴槍,朝空空的夜空和空空的大漠開槍,以泄憤怒和仇恨。
追蹤和搜捕連續進行了三天。
似用篦子梳頭般細細捜索了西北的幾十裏沙坨子,可母狼與彪娃兒如石沉大海般失去了蹤跡。尤其第二天的一場秋雨,衝洗了所有的痕跡,他們完全失去了追蹤的方向。
山龍在馬背上號啕大哭。媳婦臘月躺在炕上瘋瘋癲癲,嘴裏隻說母狼還我娃兒,還我娃兒。哀傷和悲痛籠罩著山氏家族,全村也沉浸在不祥和不安的氣氛中,各種流言在村民的舌尖上傳送。
唯恐母狼又來叼走誰家的娃兒,家家戶戶關門閉戶,看緊了自個兒的娃兒,連出去拉屎撒尿也大人跟著。村裏的孩童們受到了從未有過的特殊保護。
第五天頭上,不甘心的山龍從外村放牛人嘴上聽說了母狼腳印兒出現在大西北七十裏外的塔民查千沙漠中,便帶領十幾個民兵騎馬追進號稱死亡之漠的塔民査幹沙漠。
第七天早上,當日出時分,他們遠遠瞧見一座髙沙丘上赫然佇立著那隻野獸一一母狼。緋紅的晨霞中,它安詳而立,而在它後腿前肚擠下跪蹲著一個兩條腿的人娃,正仰著頭兒吸吮母狼的奶!那母狼則微閉雙眼,神態慈柔,無比的滿足和愜意,任由那人娃貪婪地輪著吮吸三隻奶頭,一動不動。驚呆了,山龍們。無法相信眼見的奇景。彪子,他的兒子彪子在吃狼奶!而且是自願的,完全是心甘情願地吃狼奶,以狼為母!
彪子幾乎是赤裸著,隻剩下一件紅圍兜裹在前胸肚上,在燦爛的朝霞中更是鮮豔奪目。身上沒有傷痕,沾滿泥沙,灰土土的臉,髒兮兮的手腳,全然是個野孩子的模樣。隻有吃飽狼奶之後發出咯咯咯的脆生生的笑音,使得這邊偷窺的山龍們毛骨悚然。他們真的相信了有奶便是娘這句名言。而且不管是人或獸,隻要是奶。怎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