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 ) 散文篇 第四章(2 / 3)

在這裏,我想著重寫寫我的表哥。他比我大兩歲,當時在六合縣城上初中,據說還是學生會幹部。六合距瓜埠有20裏之遙,每逢開學我背著行李送他,放假又去六合背著行李接他,不分寒暑,如書童。可在我讀書的問題上,他和他父母一樣,持反對的態度。其惡恨恨的樣子,令我至今磨之不去。這使我很不理解,按理,他應該站在他父母的對立麵,支持我才對,然而,他也反對我讀書,這使我後來一直對他有看法。盡管後來他工作了,掙大錢,我苦讀中學、大學、經濟再困難,也從未向他開過口,求資助。記得中學有一次,他主動給我寄過七元錢,僅此而已。1990年正月初六,我去德陽看他,原本把他當作知己,把在舅家所受的苦向他一訴衷腸,可他聽不下去,便向我打發脾氣,罵我忘恩負義,甚至想動手打我。這使我對他徹底絕望了,盡管我已大學畢業,成家立業,他依然擺脫不了用他那固有的居高臨下的眼光看我,用他那小主人對小家奴的傲慢態度待我,我會服氣嗎?我們的表兄弟感情會好嗎?到德陽後,他的不明事理,不甚解人意的做法令我痛苦不堪。我在火車上顛簸了兩天一夜,已經疲憊不堪了,到達的當天夜晚,我們同床共寢,他卻不知道讓我好好睡一覺,而是問這問那,問長問短,幾乎問了一夜,我幾乎又是一夜未眠。之後便是失眠,再加上和他的不歡而散的生氣,再加上回來火車上的擁擠,空氣的齷齪,旅途的勞累,回保後,一場大病,幾乎奪走了我的性命。使我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不僅耽誤了工作,還使家人虛驚一場。我悔恨這次德陽之行。這“忘恩負義”一下又傳到了家鄉。1999年,我回家鄉看望王慶鑾,聽他說,我的大表妹和他談起我,也說我忘恩負義。

我果真“忘恩負義”嗎?請看下麵的事實:

1960年,全國饑荒。我因病休學,回母校(南京金陵中學)邊休養邊工作,承蒙學校領導照顧,每月給我25元生活費。我省吃儉用,節約點錢糧(糧票),把舅舅接來,叫他在我處住些日子,吃飽肚子是可以滿足的。可他來後,今天去找這個老朋友,明天去找那個老朋友,如去下關找竺敬堂,並叫我跟著他,耽誤工作不算,僅有的25元,兩個人的公共汽車費(雖不多)也令我吃緊。他回瓜時,我把早就準備好的油票,打了兩瓶油(約兩斤)和肉票,買了些肉,讓他帶回瓜埠,這在當時是多大的孝心啊!在瓜菜代的年代,每人的油肉供應是微乎其微的。之後,他又不約而至,我根本就不知道,未找著我,敗興而歸,產生了怨氣,冤枉我,說我有意躲著他,真是冤屈死人了。休學期間,我還用僅有的25元接待過遠道而來,進行旅行結婚的表哥表嫂,吃住了兩天,去玄武湖合影的錢不算多,0.38元,也是我掏的。二表妹考取南京一女中,我去下關接她,把她送到學校去報到,汽車票也是我買的。

提起二表妹,我從內心裏就沒有好感,在舅家時,他仗著舅母對她的偏愛,經常欺負我而我從不敢反抗,於是她便有恃無恐,肆無忌憚了。經常氣我,把我氣得夠嗆;她嘲笑我長得醜,罵我是“爬魚(王八)臉”,“塌鼻子”。其實,我長得並不算太醜,因為塌鼻子,變得醜了;因為塌鼻子,臉便象“爬魚”了。這塌鼻子是因我在六歲時,在操場上看馬戲團表演時,被狂奔的馬踢了一腳,當時便昏死了過去。沒有死便是萬幸了,因此落下了鼻梁塌陷,變成了塌鼻子。這一缺陷,本來已使我痛苦不堪,你還要在傷口上撒把鹽,嘲笑、辱罵我,我不生氣嗎?我幼時的自尊心也是極強的。1966年春節時因程月英介紹,我去儀征相親,其間,我去了六合看望了三姨娘,並和三姨娘及她的三個女兒,我的小表妹合了影。回了瓜埠看望了舅父母,臨別時,給舅舅丟下了拾元錢以表孝心。舅母又包了一包醃雞鴨給我帶回,我本不想要的,舅母非要我拿著不可,於是盛情難卻我隻好拿著。回來以後,感慨良多。在寫信時,我說到“其實,我現在工作了,帶不帶醃雞鴨無所謂,保定是能吃到的。如果在我求學苦讀時,能吃上它,將是何等地幸福呀,然而那時一次也沒有,一點也沒有”。這話裏當然有抱怨的成分,我需要時不給,不需要時非要給。我苦讀時,舅舅一分錢也未資助過我,甚至1954年大水,房子未倒之前,三鬥米房租他拿時,也未給過我一分錢。直到1956年,把倒塌的房子拆賣時我還給了他30元。房子總共賣了160元,因為它是祖產,我僅能得到90元,這其中來回路費、請人吃喝,所剩無幾了。在這所剩無幾的幾拾元中,拿出30元給舅舅,這不是孝心報恩嗎?“忘恩負義”何談之有?當然,這些話我不僅從未說過,信裏也從未提過,僅是我心中的疙瘩。沒想到,不久便收到二表妹的回信,信中把我罵了個狗血噴頭,當然不外乎“忘恩負義”之說。這時,我當然不會再容忍她那對我象以前對待小家奴時的傲慢無理,便迎頭痛擊。她又回信毫不示弱,於是我感到無聊,便寫了一首詩回敬她。她便再也沒有來信了,我也由此輕鬆了許多。詩是這樣寫的:

致二表妹

謾罵,決不是戰鬥,

撒野,是無賴的表現,

正派人,決不會造謠,誹謗與汙蔑,

隻有那可悲可歎的庸才俗物,

才會使這套卑鄙無恥的伎倆。

願你不是這等人物!

何有一 66.3.2日

我在南京讀書,三姨娘幫助我不少。曾給我做過一身新衣服,買過一床新被裏,偶而也給過我零花錢。在大學也曾給我買過熱水瓶,送給我一個小臉盆(至今還在),偶而也給過一點錢,這些恩情我牢記心中,永世不忘。隻是還未來得及報答,她已撒手人寰,成了我心中永恒的遺憾。但她老人家不在了,還有她三個女兒,我的三個小表妹,將來若有機會,我不會忘記她們的。此外,還有王慶鑾,我兒時的街坊和朋友。在我上大學時,他參軍在廣州,偶而從他有限的七八元錢的津貼中,給我寄一兩元,兩三元錢。這種深情厚誼,我也永世不忘.我們始終保持聯係的,我聽說他得了腦血栓,隨及寄去壹佰元,聊以安慰,隻要回家鄉,總不忘去看他。特別是1999年,之前,曾接到他字形不工的一封信,說病中特別相見我,說說心裏話。我接信後,恨不得馬上飛到他的身邊。正好1999年10月,我們五九屆高中畢業生在母校(金中)聚會,會後,我買些禮品特地去四合看他。見麵後,他止不住激動的淚水,我也掩麵而泣.好一會,我們便傾心交談,全是心裏話。其中提到大表妹曾說我“忘恩負義”,我想,這是她從她哥哥那兒一脈相承的。王慶鑾因得的是腦血栓病,行動不方便,我便攙扶他,幫他打水洗澡,甚至幫他拿尿盆接尿,親如兄弟.這份情義,不是有報恩的成份在裏麵嗎?上大學時,我還接受過戴雲娥贈我的布票(買被裏子用的),程月英贈我的郵票。程月英我們一直是有聯係的,他生長子我曾贈她一個十分好看的小兒鬥篷;我結婚,她特地為我寄來絲綢被麵,關係相當好。隻是戴雲娥無法報答她了,她已過早地離開了人世,在這裏,我為她默哀悼念。古人雲,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是力遵這一古訓的。如到德陽,在我有限的經濟條件下,還花30元給表哥的小女兒買了一雙球鞋,表哥愛書法,特送他一品高級硯墨。1966年,因二表妹挑起事端,再加上文化大革命,我和舅家中斷了聯係。1986年,我攜妻兒返故裏,在六合醫院帶著營養品去看望舅母,這時,舅舅已去世。之後便和舅家又有了聯係,逢年到節,我總要給舅母寄點錢,這難道是“忘恩負義”嗎?這好景,通過我的德陽行又一次給破壞了,責任在我嗎?但我對三表妹、四表妹還是有好感的,在舅家時,她們還小,沒有什麼恩怨。我去六合時,曾在他們那兒吃住,感情很好。又在蕪湖,去了黃山,吃住在小表妹家。她一直很熱情,我很受感動,日後有機會,我也會有所表示的。

事實勝於雄辯,以上事實,說明我是“忘恩負義”,還是暴露了他們那固有的,可悲可歎的小主人對待小家奴的傲慢心態和偏見呢?偏見比無知更可惡。

在文化大革命中,有人去我老家調查,回來說,我舅舅是傳教士和漁霸。我就納悶,也很好笑。這是哪裏對哪裏呀?我舅舅從未信過什麼教,“傳教士”何談之有?要說瓜埠鎮有否傳教士?還真的有,那就是在土街觀音庵對麵的耶蘇堂,那裏麵有個叫李××的人,可謂是傳教士。記得小時候,去坐過禮拜,拿過他們發的、有關耶蘇的小畫片。瓜埠人都知道僅此一家,傳教人僅此一人。我舅舅從未和他們有過來往,更談不上有什麼瓜葛,“傳教士”何談之有?唉!文化大革命什麼可笑、可悲、缺德、作孽的事都能製造出來,這就是冤假錯案多的原因。因此,我要想入黨也就無望了,更何況,在讀大學的檔案中,有“階級觀點模糊”的字樣,再加上我的個性,從不會逢迎拍馬、阿諛奉承的,入黨是非分之想了。

請讓我勒住韁繩,把奔騰馳騁的回憶駿馬,再拉回到“舅家三年許”來。

舅家既然讓我去上學,可上學也並不那麼簡單,書雖然有了,但本子、紙墨筆硯、隻好找表哥用剩下的。可有一次,算術階段測驗,每人要交兩百塊錢(相當於現在的兩分錢)買試卷紙,我沒有,又不敢向舅家要(因為我想,要也是不會給的)。在無可奈何之下,我毅然將我在四年級時得到的一張小楷第一名的獎狀交了上去,用背麵印試題。現在想起,很可惜,但無奈。我們瓜小一向是完小、有六年級的,那次大小楷比賽,不分年級,我讀四年級時小楷卻得第一名,大楷第三名,戰勝比我高的五六年級,我很引以自豪。但那第一名獎狀卻作為算術考試紙用掉了,十分可惜,可悲可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