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返寧,我們吃住在孫文清家,他們全家的熱情、友善、真誠款待,令我感動,我在他家,如在己家,隨便、自然、自在,這是我之後數次回寧時,不願住旅館,不願住親戚家,更不願住其他同學家的原因。他並未食言,他確實如他所說,用“家庭元首級”的禮遇接待了我們。在我們回保後的通信中,我曾附寄我們全家在北京天壇照的照片給他,背後附有一首詩:南北一線牽,煎熬兩地情。縱隔數山水,也要再會寧。
1985年春,他作為回訪,來到保定。當然,我也是用“家庭元首級”的禮遇接待了他。吃的雖然是雞鴨魚肉,但他似乎並不爽口。一天,他終於獨自一人到街上去轉了半天,也未找到可口的飯菜,僅吃了一碗燴餅回來了。我想,這就是南北差異所致吧,我能理解。別說他初來駕到,就是我到北方來三、四十年了,對北方的飯菜,還是不那麼欣賞,總覺得不如自己親自做的香。他對我田園式的家居,挺感興趣,頗為欣賞。當時,我還住在南關史莊街8號。一個七分多地的大院,其中有三間坐北朝南的磚房,東西各有一間小屋(是放零碎什物的)。院內綠樹成蔭,兩顆大棗樹,分立在正房的兩邊。樹下,在洋灰地的地麵上,放有一個水磨石的圓桌,供吃飯和納涼用的。正房的西麵有一架長勢茂盛的葡萄架,正是開花結果的時期。東邊是養雞養兔的雞房和兔舍。院門,是鐵製的磚砌的拱形大門,一派田園風光,使他這出生在城市的人,看了讚不絕口,羨慕不已。我跟他說:“1967年,我和瑞瑛相識之前,她有父母,共三人住在這裏。這裏是她爺爺在北京鐵路局工作退休以後,拿的一次性退休金回保定買的,當時,瑞瑛才三四歲。除了父母和祖父母之外,還有兩個叔叔在外地工作。直到我來前,她們家中也隻有她們三個人了。那時,院內僅三間坐西朝東的土坯房,已年久失修,院子西邊的圍牆已倒塌。院內有四棵棗樹,兩棵梨樹,一棵杏樹。當果子成熟時,常有小孩來偷果子吃;我來了以後,把圍牆修嚴實了,屋子裏也裝上了電燈、自來水。但不幸的是七九年修房子時,北邊的一間突然倒塌,所幸的是沒有傷到人。我本想,棄這裏而去廠裏住,但瑞瑛執意不肯,她非要在這裏重建新房不可。於是,我拗不過她,隨即動工,蓋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我一麵講,一麵帶他在院內瀏覽,並指著這、指著那給他解說。我講得起勁,他聽得高興,且嘖嘖稱讚。
在我處呆了三天之後,他便去北京遊覽。後來在給我的信中,他有一首詩:“保定會兄三日匆,熙熙人群君送行。遙想他日再聚首,舉杯暢述當盡情”。信中說到在北京遊玩了三日。當天他就去了天安門廣場,逛了百貨大樓和東風商場。當晚在附近的“賓館”——清華園浴室下榻(這是他達觀幽默的自嘲)。第二天玩了故宮、景山、北海、頤和園,並拜訪了我們高中同學高玉山。第三天又去了八達嶺長城及長陵、定陵、十三陵水庫和石獣群,並注明前三處門票五角,地下宮殿壹元,長陵的出土文物珍寶展叁元,其中有古裝宮女接待。他對故宮雄偉的建築群、頤和園如詩如畫的勝境,北海婀娜多姿的山水,以及明皇陵的磅礴氣勢,讚歎不已。但對北京的飯菜和食品的昂貴,感到令人咋舌,和南京比卻有天壤之別。他感歎道:“人生在世遊為一樂”,並由此而打算去杭州、舟山、武夷山等再玩一次!
從信中可以看出他對這次造訪、出遊很是滿意開心,並勸瑞瑛(我妻)也應該出去走走,到南京,他定然也會用“家庭元首級”的禮遇接待的。第二年,一九八六年暑假,瑞瑛果然被他說動了,她和我帶著二兒子何驍去了南京,當然仍是吃住在他家。他妻和我妻,也如一見如故的老朋友分外親熱;他兒小斌和我兒小驍也是一樣親熱,這當然是我與他的感情作基礎的。
這時,他家的電器已經齊全,熊貓彩電和冰箱令我羨慕,更有電話方便使用。可在當時的我家,雖已有了冰箱彩電,但電話卻未裝上。可見,他家的“電器化”,我還是望塵莫及的。因這次有我妻去,他招待起來格外用心,並用小臥車送我們去鍾山陵遊玩。乘小臥車,妻、兒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就連我,除了六五年為化纖廠到市裏去辦事乘過一次外,這也是第二次。當然現在小臥車到處都是,出租車招手便來。我二兒子開的就是一輛奧迪小臥車,他是在一家外資開辦的電機廠工作。鍾山陵的雄偉壯麗、環境的肅穆幽雅,青鬆翠柏分列在整潔石級台階的兩旁,放目遠眺,高高的中山陵堂坐落在半山腰,在陽光的照射下青藍色的琉璃瓦發出熠熠光輝,眼前的景色,使她讚賞不已。然而,麵對這392級的台階,她卻望而卻步了。她那一向體弱多病的身體,沒有足夠的體力,使她拾級而上。她隻好在下麵瀏覽一番,便匆匆離去了。回保至今,每當提起此事,她還悵然若失,非常惋惜那次難得的機會,未能走上這一代偉人的靈堂去瞻仰和拜謁,成為她終身的遺憾。除此之外,我們還去雨花台憑吊,去玄武湖泛舟,去莫愁湖遊玩。之後,我們又去了瓜埠——我親愛的故鄉,吃住在表哥周恩榮家。其間,瑞瑛還露了一手,蒸出一鍋香甜可口的大饅頭,受到表哥全家人的讚賞。當然也不會忘記去看望曾有恩於我的人們,如陸杖黎老師等。再之後,我們又去了上海,拜訪了我的大學同學朱再良。在返寧的途中,又遊玩了無錫太湖。這次南訪,都是以南京孫文清家為落腳點、中轉站。曆時半個多月的行程,也是從南京乘火車,經北京返保的。臨行前,孫文清還特地在館子裏,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席,為我們餞行。
我和孫文清的交往,隨著祖國改革開放的步伐,我們已不滿足於通信了,而是來往走動。我搬入裕隆街新居後,他來過保定兩次,吃住在我家;他愛人治英,也來過保定,當然,也是吃住在我家。後來,我又搬入十三中宿舍新居,他兒子孫斌和同學在北京做珠寶生意,也多次來保定我家。他和我兒已是很好的朋友,可以說,我和孫文清的友誼,已傳承給了下一代,我們已成了世交。
1989年春,他為生意事和治英來到保定,目的是為朋友采購膠卷,我介紹他們去了膠片廠。回寧時,他們把閑在家裏的小驥(我的長子),帶回南京跟周某某學彩擴,小驥就吃住在他家,並和他兒孫斌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承蒙治英對他如母親般的關懷,他深記在心,永不忘懷。後來,小驥結婚時,她還特地來參加他的婚禮,並送來項鏈和鑽戒,也送了瑞瑛一條鉑金項鏈,還帶來了家鄉的特產,我的最愛——南京桂花鴨、香幹、臭幹和蘆蒿等。這樣的厚禮,這樣的深情厚意,令我們全家感動。我們的友誼是何等地真誠、真摯啊!
可令我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孫文清隨著祖國改革開放的步伐,他被派到廣西北海去搞房地產開發。一天,他外出辦事,坐在小臥車裏出了車禍,不幸以身殉職。噩耗傳來,不僅震驚了他們的單位,更震驚了他的家人。丟下一雙未成年的兒女和年近八旬的老母,這叫治英——一個沒有正式工作的家庭婦女,如何支撐住這個四口之家啊?她的悲痛欲絕、痛不欲生,是完全可以想象的了。好在單位為她們一家作了較為妥善的安排處理,使她們平安地度過了這段艱難痛苦的非常時期。她們怕我痛苦和難受,是事後,一切處理完後,才告知我的。可事後告訴我就能減清我的失友之痛了嗎?每當想起孫文清的不幸身亡,我都痛苦難耐,常常是暗自落淚,老淚縱橫。我痛惜過早地失去這位親如兄弟的摯友。回憶我們相處的日子,不管是苦時,幸時或是樂時,總叫人留念,特別是寒窗苦讀時的親密,更令我永誌難忘。
在悲痛之餘,填詞一首,作為對孫文清的祭奠吧:
望遠行?悼文清
你我相隨半丗緣,金中學子不知難;青春苦鬥縱心酸,心中堅信有春天。 南方雨、北方寒,忽然平地起波瀾。無音無信二十年,聞喪魂斷淚難幹。
1909年盛夏
注:此文在聚會上散發,與會師生人手一份。
二十六 黃山遊
一九八九年八月初,正是天氣炎熱之時,我攜妻帶兒(何驍),去蕪湖小表妹家探望舅母。第三天,則由蕪湖乘汽車抵黃山大門——湯口。當晚,在黃山腳下的溫泉留宿,但未去溫泉沐浴,因為票價太貴。次日晨,乘電纜車上山,經北海至西海住下,玩丹霞峰、排雲峰、飛來石。再次晨四點半起身,黑行去北海猴子觀海處看日出,因天氣不佳,未看到。便徑直往光明頂,經一線天,抵文殊院。在文殊院拍了不少照片。之後,經鯉魚背,直奔蓮花峰。瑞瑛因體力不支,十分勞累,在蓮花亭停下歇息。我和驍兒決意登蓮頂,繼續上行,直登蓮頂。在頂上,放眼遠眺,真可謂“一覽眾山小”了,諸峰無不下伏,獨天都峰可與之抗衡。
因蓮花峰頂麵積小,遊人多,我不便去擁擠,更不好拍照,隻好下得峰頂,離頂約十米左右的石級上拍了一張雙手高舉、歡呼勝利的照片。驍兒也在不遠處,背依山石,腳登‘突兀撐青穹’的所在,拍了一張具有永久性留念的照片。這兩張照片,在我們人生旅途中,應該是彌足珍貴的了。
, 由蓮花峰下來,經蓮花亭、玉屏樓,因時間和疲勞,不願再登險峻的天都峰而徑直沿階而下。遇一印尼歸來的胖女人,也在沿階而下,看她那艱難痛苦的樣子,緩慢地挪步,真擔心她何時才能下到山底。下午四點半,我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了溫泉,又步行到湯口,在一農家住了下來。次日乘汽車回到蕪湖小表妹家,結束了黃山之遊。
黃山景物,美不勝收,可以說一步一個景,處處皆美景,照了兩卷彩照也照不完。山峰險峻,巨岩怪異。古鬆象熱情好客的主人,伸開手臂,象歡迎,要擁抱四麵遊客,八方嘉賓。一日之間,一時之間,氣候多變,陰晴雨霧交替,變幻莫測,奇妙異常。尤其令人讚歎不已的是在排雲峰看雲霧,一眼望去,群峰錯落,由近及遠,一目了然。你可憑借自己豐富的想象力盡情摸擬想象,什麼仙女彈琴啊,文王拉車啊,仙人曬靴啊等等。更加奇妙的是,剛才還一目了然的群峰景物,轉瞬便被飄蕩而至的雲霧遮擋,由薄變厚,成為一扇灰濛濛的巨大屏障,然而,高處峰尖還清晰可見,象山水名畫家的潑墨山水畫一樣美。瑞瑛是學化學、教化學的,也從未到過名山大川,領略過如此美妙的景物過,似乎欣賞的能力差些。然而,這次她身臨其境,不由地脫口而出:“這景物真他媽的美!”我愕然,驚異她的得意忘形,便也說了句,“竟然從你嘴裏說出美來了,可見其真的美了。”這使我想起,魯迅先生在他的一篇文章中,把“他媽的”譏為我國的“國罵”。那是說,中國人罵人的不好習慣。但我敢擔保,瑞瑛的這個“他媽的”絕無罵人的惡意,隻是讚美的心聲,脫口而出罷了,僅此而已。她剛說完,雲霧又由厚變薄,薄得對麵的群山象圍著一層薄薄的輕紗,輕紗在飄動,象舞女的裙。一會兒,雲霧散盡,眼前豁然開朗,對麵的群山又露出了崢嶸。但忽兒,你又會發現,從山下又升騰起一股煙雲,向四周擴散,在山腰把群山分成上下兩截,下截煙霧彌漫,則上截仍群峰林立,清晰可見,真是不可思議,美妙極了。黃山的雲霧,此起彼伏,自生自滅,變幻莫測,妙不可言,堪稱一絕,在排雲峰我們領略到了極至。難怪徐霞客的一句名言“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嶽”,為黃山遊客們所公認。
在排雲峰看雲霧固然是一種享受,但同時,你還會看到另一種景象,在圍欄的鐵鏈上,鎖著密密麻麻的鎖,而在其旁,有一賣鎖者在兜售生意。他滔滔不絕地向你說:“你可以把一年,甚至一輩子的晦氣和惡運鎖在這裏,使你輕輕鬆鬆、快快樂樂、平平安安、幸幸福福地過一生。年青人,可以把自己的愛情鎖在這裏,由黃山作證,保證你們的山盟海誓永不消退或變質。總之,各人可根據自己的情況和需要,如你過生日許願一樣,各取所需,希望自己的美好願望得以實現,因為有亙古不變的黃山為你作證。若幹年後,你若再遊黃山,可尋找你的這把鎖,把它打開,這也是你人生道路上給自己作下的一次遊戲,不是很有意思的嗎?”我真佩服賣鎖者極其豐富的想象力和他那侃侃而談、敘述表達的口才。
, 在西海留宿的次晨,約四點半鍾,我們被去北海猴子觀海看日出的人們吵醒,於是,起身加入到了他們的行列。黃山的夜晚,萬籟俱寂,伸手不見五指。人們行徑在山岩之上,懸崖之邊。天又黑,路又窄,且不平,僅靠前麵個別人帶來的手電發出微弱的光亮引路,一個跟著一個,在黑暗和崎嶇中前行。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掉下萬丈深淵,落得個粉身碎骨的下場。現在想來,仍然害怕。人們冒著生命危險去看日出,結果,因為天氣關係,也未看到,你說冤不冤地慌?
在由鯉魚背去蓮花峰的途中,也有一段奇險絕處,從上往下看去,如臨深淵;從下往上看去,其陡無比,近於垂直。幸有人工鑿一石級,如天梯,僅容一人上下,然遊客甚眾,不停有上下者,幸好臨懸崖萬丈深淵一邊,有人工建起的鐵鏈圍欄,於是遊人可憑鏈欄側身上下,其險可想而知。
除了險之外,還有奇。其奇表現在我們去飛來石的路上,遇有一塊巨石,突然從山岩上伸了出來,下麵形成一凹槽,僅容一人呆,我覺新奇,便叫瑞瑛蹲在裏麵,叫小驍用手和肩做扛起壯,以示“救母”,拍下了照片。再說飛來石,遠遠望去它靜靜地蹲坐在一塊巨石礅上,似乎不太大,象是人力把它放上去似的。但仔細一看,你可發現,在它身邊的遊客卻象螞蟻一樣大小,是人力所能為的嗎?走近看去,碩大無比,它被明顯地放在巨石礅上,似乎用人力或巨風就能把它搖動。真是天公造化的神奇!我知道電視劇《紅樓夢》裏有一句“天上掉下個林妹妹”。既然天上能掉下林妹妹,那麼,天上也定然能掉下飛來石,這可能是電視劇《紅樓夢》編導的聯想和創意吧,把它放在了片頭——我猜想。
在我們去蓮花峰的途中,要經過一線天。顧名思義,人在兩山之間的山底狹縫中仰望天空,僅能看到窄窄的一條縫,象一根線一樣,故曰“一線天”。我真驚訝大自然的造化,這是人力無論如何也辦不到的。我想,這兩座比鄰的山,可能原本是一座山,經過大自然的洗禮,長期的風化,雨水的衝刷,形成了這樣,象一把巨斧劈開的。因此,在我給妻兒拍的照片背後題詩是這樣寫的:一斧劈成兩座山,山縫細看有母子。母子為何背道行?隻緣照像作安排。
過了一線天,我們來到“風景如畫”、“一覽眾山小”的所在,我已記不清這裏是否是文殊院了?在此,我以它們作背景為妻拍了一張照片,作為永久的紀念。這裏不僅風景美,巨石、山岩、古鬆皆能引人入勝。特別是古鬆,如一個個熱情洋溢的好客的主人,在伸出臂膀,歡迎你,擁抱你,使你感到無限地幸福和溫馨,故有“迎客鬆”的美名。我們當然不會放過這美好的機會,在她的懷抱裏,拍了好幾張彩照。現在已時隔二十餘年了,看著它們,依然覺得身臨其境,置身於大自然的美景之中,是何等地幸福啊!
黃山美景的奇特自不必說,要不,為何有“黃山歸來不看嶽”之說呢?但黃山,不是誰都可以享受和領略的。就憑她的一高二險——年老體弱殘疾者,不可遊;三貴——經濟拮據者,亦不可遊。在當時,人們工資普遍較低的情況下,黃山的門票就要八元,乘纜車上山一十二元,住宿一夜,少則八元,多則十元甚至幾十元。一盒盒飯二至四元,一碗稀飯四角,一杯開水兩角。我們三人從蕪湖乘汽車,票價每人六塊七角,可回來時卻漲到了九塊七角。如此高昂的開銷,一般人是承受不起的。這一趟,我們頭尾三天共化人民幣二百大幾,是我好幾個月的工資。這還是處處節儉、精打細算所至,否則,翻一番也未可知。
就讓我以一首詞作結吧:
南鄉子(李珣體、單調)
在險絕處賞奇觀。
雨霧陰晴隨時變,
有人怨:
消費價高石徑遠。
寫於二00九年仲夏
我在歡呼勝利 驍兒也感自豪
肩扛手托擬救母 背景就是飛來石
一線天下有母子,母子為何背道馳
二十七 花子
每到寒冬臘月,特別是大雪紛飛的夜晚,我和全家人在溫暖的屋子裏,吃著熱乎乎的晚飯時,童年深刻在腦際的種種慘象總會浮現在眼前。
那是我十歲上下的時候,在我家鄰近處有一座土地廟。廟也不大,平時無人關顧,也無人打掃,隻有逢年到節,或死人時,才會有人來祭拜。我們小孩子也從不進去玩——害怕,隻有要飯的花子偶爾寄宿在這裏。
那時家鄉的窮人多,但真正要飯的也不多。來這裏要飯的幾乎都是外地的,特別是3、6、9日逢集時,要飯的花子特別多。有的是殘疾人,如瞎子牽著狗引路,可憐巴巴的,博得人們的同情,這是軟要;但也有硬要的,如手裏拿著一個鐵皮做的大鈴鐺,蹲在你的門口,大鐵皮鈴鐺不停地搖,幹擾你,使你說話的聲音都聽不清,再不給,他就用刀子劃破頭頂,使血流滿麵,膩味你。這些花子,都是逢集時來,下集就走的。但還有一些花子是到處流浪的流浪漢,他們走到哪裏要到哪裏,吃飽了不餓就行,夜晚找個地方就睡。這種人最慘、最可憐,他們天不冷時,還可混下去;一旦天冷了,特別是冬天,北風呼嘯,大雪紛飛的時候,這些人就慘了。當地的窮人有一首歌謠:“大雪紛紛下,柴米油鹽要漲價。窮人日子不好過,怕冷隻好鑽被窩”。窮人尚且如此,他們的境遇便可想而知了。這時,土地廟便是他們的棲身之處,他們的破衣爛衫根本就抵擋不了外麵的天寒地凍;更無被褥,僅弄來一些稻草鋪在地上,夜晚鑽在稻草裏睡覺,他們能安眠嗎?再加上肚裏無食,這種饑寒交迫,使他們因顛沛流離、到處流浪,本來就很脆弱的生命難以承受,最後隻有把體內僅有的一點熱能消耗殆盡而死亡。每到冬天,特別是寒冬臘月,我都會看到這些花子的屍體被人們用蘆席裹起,抬到山腳下埋了。令我幼小的心靈感到無限的傷感與悲涼。
另外,還有一事,雖然已過去了六十多年,但在我心中久久磨滅不掉。以至到我上中學時,讀到魯迅先生筆下的祥林嫂,更增添了我對此事的記憶和回憶。那是大年初一的早晨,我們小孩都起得很早,在街上玩,忽然看到在黃賣油的家門口台階上,坐著一個女要飯花子,她背靠門板,搭拉著頭,象是睡著了似的。身旁一根竹竿,豎靠在門板上,竹旁有一個破籃子,籃子裏有一隻碗——空的。我們小孩看到她,以為她睡著了,便在一旁(也不敢靠近她)大聲嚷叫她,可她沒有反映。於是有膽大者,用她的破籃子套她的頭,她依然沒有反映。於是我們斷定她是死了,確實是死了。
魯四老爺曾說祥林嫂:“不早不遲,偏偏要在這時候,——這就可見是一個謬種!”那是因為祥林嫂死在魯四老爺正在“祝福”之時,他感到晦氣,故罵了她“謬種”。可這個女花子也是死在除夕夜或年初一的晨,特別是死在黃賣油家的門口,那應該是更晦氣、更“謬種”了。可有誰知道她們的悲慘人生,在這裏走到了盡頭,她們有什麼能力去選擇死在這裏還是死在那裏;死在這個時候,還是那個時候?她們畢竟也是我們的同類啊 ,難道就不該有一點同情心嗎?魯四老爺的謬論可以休矣!人們不禁要問她為什麼要死在人家門口呢?要知道,她是個女的,她不能到土地廟裏去和男花子們同宿,可見封建禮教的傳統道德在她腦子裏還占有一定的位置,寧可凍死街頭,也不去土地廟和男花子們同住,因此,就死在這裏了。可有誰想到她們活得痛苦,死得悲慘?她和祥林嫂活著時的經曆可能不盡相同,但死時的情況卻何等相似。舊社會的人間悲劇何止一二?我心悲涼,故常在妻兒麵前提起此事,以示我們現在的生活已經很幸福了,知足者常樂。
初中時,音樂老師教過我們一首歌,其中有段歌詞是這樣寫的:“冬天裏下大雪,嘿!到處一片白;有吃又有穿,嘿!快樂過冬天”。每當唱起這首歌時,土地廟裏因凍餓而死的男乞與那個類似祥林嫂的女乞總會浮現在眼前,心想,如果那時能唱起這首歌,他們便不會死了。
我又想起杜甫老先生的詩句:“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如果他們有房屋住,也不會被凍死。杜詩又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如果他們有食物吃,也不會被餓死。
我們現在的生活,不僅有吃、有穿、有房屋住,冬天還有暖氣;而且還要吃好、穿好、住得舒適。現在正值年關,雖大雪紛紛下,柴米油鹽未漲價。即使漲點價,也不會影響人們生活的,人們也能承受得起。你看,超市裏人頭攢動,忙著采購年貨——大包小包的拎著,臉上掛滿了笑容,滿載而歸地往家走,歡歡喜喜地過大年了。對於極個別的流浪者,政府有收容所。像以前因饑寒交迫、凍餓而死的花子,再也不見了。
我為當今的人民安居樂業,社會欣欣向榮,祖國日新月異地發展變化而歡呼、而歌唱!
2010年牛年歲末
後 記
我的《浪花》終將印刷出版了。它如同我的孩子,經曆“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當他呱呱落地之時,作為母親,能不興奮激動嗎?喜悅之情,難以言表。這得首先感謝我的長子,是他多次勸說敦促我,叫我把自己的經曆總結一下,特別是我苦難的童年和艱難的寒窗生活寫出來,以激勵後代子孫。我覺得他說得很對,自己年事已高來日無多了,總應該留點東西給後世吧!於是,在和我的懶惰作鬥爭多次以後,終於著手整理,寫作了。我的詩文絕大多數是寫我的親身經曆和感受,所以,有許多相應的照片,他又幫我把它們拍下來放進電腦裏,以便印刷出版。其次,我還得感謝我的長兒媳,一開始是她幫助我用電腦打出,後來因為她要上班不能為我一氣嗬成地打出來,需要等待,我是個急性子,不願等待,於是便幹脆買一台電腦,自己學著打了起來。現在,我已能用它作詩、寫文章、查資料了。這對《浪花》印刷出版的提前起了很大的作用。
我本想請我們的金陵校友、台灣中山大學文學院院長、譽享大陸的鄉愁詩人,餘光中教授為《浪花》作序的,但因餘先生雖年事已高,卻還在任上,並要授課和寫作,實在無力再為我作序,我不能勉為其難,隻好作罷。但我要感謝全國聞名的書法家、河北大學中文係教授,熊任望先生為我題寫書名。另外,我還要感謝河北大學出版社、高等教育圖書事業部的梁誌林同誌,由於他的鼎力相助,《浪花》才得以順利麵世。
《浪花》的題材較雜,除反映社會政治生活和我個人的經曆及感受之外,還寫了寵物,打麻將和家事等;《浪花》的體裁也較雜,有詩有詞有曲。詩有古體詩和近體詩,還有近、現代的自由詩。古體詩有五七言的,還有雜言的如歌行體。近體詩有五七言的律詩和絕句。《浪花》的文有記敘文,議論文和應用文等,我們把它統稱為散文。總之包羅萬象,也未明確歸類,給人以雜亂無章的感覺。由於水平和能力所限,缺點和錯誤肯定不少,誠望讀者一並指出,不勝感激之至。
我為自己能用文字在這個世界上留下自己的心聲,在人生道路上留下自己的足跡而感到欣慰。這說明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上沒有白走一回,多少也為社會做點事,作點貢獻,這正應了大詩人李白說的“天生我材必有用”這句話。也沒有辜負了父母留下我這條根,雖不能說光宗耀祖,卻也為何氏家族爭了口氣。如果說“人生如夢”,那麼,我的夢已快到了盡頭;如果說“人生如戲”,那麼,我在這戲中畢竟也充當了一個角色,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也會給後人留下點印象。有印象留下就好,隻要不是壞印象。
最後,謹以此書獻給我親愛的後裔,有什麼缺點和錯誤希望他們為之訂正,為之完善。磚在此,玉必來,我堅信。
但願我的《浪花》對我的後代和廣大讀者能有激勵、啟迪作用,使他們奮發圖強,幹出一番事業,對家、國都有貢獻,我將含笑九泉了。
作者於2010虎年新春於保定陋室
我的墓誌銘
平生一《浪花》,
足跡達天涯。
心聲在裏麵,
後裔當記它。
江蘇六合瓜滁子(何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