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 ) 散文篇 第七章(2 / 3)

?1960年,我休學在南京,耳聞目睹和親身感受到的一些事,令我至今難忘。一天,我在中山路,看到一位老人,手裏拿著一個碩大的油球(又叫開口笑)從冠生園點心店裏出來,正要往口裏送時,卻被迎麵而來的一個小夥子搶了去,老人立馬去追,可人未追到,卻被放在路旁的一輛自行車撞傷了肋骨。當時的油球是五毛錢一個,一兩糧票,一般人是吃不起的,老人不知下了多大的狠心才買一個解饞充饑的,然而,卻被搶走了,老人的心情可想而知了。

油球於現在的孩子,他們可能不屑一顧,他們要吃肯德基、麥當勞、巧克力、或是生日蛋糕之類的高檔食品。

1961年,我複學在揚州。我班一位姓馬的女同學在街上買了一個饅頭,才吃一兩口,卻被一旁的女乞搶了去,她一口放在嘴裏就吃,蹲在原地,連跑的勁兒都沒有了。這時,我們的馬同學,可能出於一種本能的憤怒就捶打她的背,很想從她的嘴裏手裏奪回饅頭,可她披頭散發、臉和手肮髒無比,馬同學無奈,隻好離去。當時,能吃到一個饅頭是很 不容易的。不僅要錢,而且要糧票才能買到。

在城市,像這樣搶食的事,幾乎是隨處可見。但在農村就更慘了,據說有的村莊連糖裏的水草都被人吃光了,餓死人是常有的事。1961年的一天,我在南京下關火車站,看到一群孩子,破衣爛衫、麵黃肌瘦,大多都在十歲以下,據說,他們都是周邊農村的,政府要把他們送到北方去。2008年,我在電視裏看到有不少人從內蒙、山西等北方地區去江蘇尋親,該不會是當年的他們吧?當年,他們的父母已自顧不暇,哪有餘力養活孩子?隻有也隻能走了這一步。慘啦!

1964年,我大學畢業來到北方,當時,經濟仍在蕭條,很多商品需要票才能買著,特別是食品。那時,每人每月半斤肉票,二兩油。買肉時需持票排長隊,爭著要肥的。那時的肉也不像現在的肉,都是新鮮的,而是凍肉。賣肉的從冷庫裏把凍肉拉回來,放在水池裏泡上一夜,第二天才賣。這樣,買回來的肉是濕漉漉的,名曰“半斤”,實際是到不了半斤的,而且,常常是臭肉,做出來依然有臭味,但人們吃起來依然很香。現在,人們買肉,專撿瘦的買,肥的無人要,肉,上市前都要經過檢疫,合格後,方可上市。像以前那樣經水泡過的臭肉還能上市嗎?人們還會爭著要買嗎?想起那時,實在可憐。油也是,給你什麼油,就吃什麼油,沒有挑選的餘地。一次,我買回來的油是黑的,放在鍋裏加熱後冒黑煙、起黑泡,像加熱後的瀝青,且有一股怪味,這樣的油炒出來的菜,它會好吃嗎?後聽人說,那是棉籽油。棉籽油作為食用油賣,我在現在的超市裏怎麼也找不到。可是改革開放前計劃經濟的糧店裏,卻供應這種油讓人們食用。我實在不敢恭維,隻好把它倒掉了事。

1968年我結婚後,聽妻說,她上中專時,好些女同學都閉了經,而且浮腫,都是因為吃不飽,餓的。當時,學校用大部分水草和一些粗糧做出來的飯,吃得同學夜裏睡覺口裏漫酸水。做夢時吃窩窩頭,美極了。城裏人到鄉下去刨白菜根山芋根,費大勁,卻收獲甚微。因為這些地已經過多少人多次地刨掘尋找,再也找不到什麼了。所以,人們個個是麵黃肌瘦,鳩形鵠麵,南北全都如此,哪來有幾個像今天的胖子。我上大學時,星期六晚上和同學上街去玩,因為餓,走不動了,幾乎回不了學校。我是學校的籃排球隊隊員,每比一次賽,老師就發一兩塊燒餅作為獎勵。下晚自習,同寢室的徐州同學有山芋麵,無錫同學有糯米麵,他們在家炒好帶來的 ,用開水一和,吃得有滋有味,可在一旁的我,羨慕不已,當然,他們有時也給我吃一點。前些日,我逛超市,看到有山芋麵賣,便買了一斤,回家做了吃,想找回當年的滋味,可已找不到了,已滿不是當年的那個香甜美味了。這使我想起八國聯軍攻打北京,慈禧太後倉皇出逃的故事。她在逃亡的路上,又饑又渴,好不容易吃到農家給的棒子麵窩窩頭,感到又甜又香又可口,非常好吃。返回宮中,又頓飯成席,山珍海味不斷,一天,她想起了逃亡路上吃的窩窩頭,就叫人做來吃,可是怎麼做,怎麼吃,也吃不出當年的香甜可口了。這就是饑飽之分、貧富之分的邏輯了。婚後,我曾養過一隻小狗,本想用它來看家護院的,可它趁我們上班家中無人之際,捕食了我的幾隻小雞,一氣之下,我打死了它。現在想起,仍覺心酸。它捕食小雞也是因為餓的,那時棒子麵窩窩頭是人的主食,而且有定量,哪有好東西喂它,隻能喂它山芋麵窩窩頭,或是棒子麵窩窩頭,它不吃,隻好餓,餓急了,便捕雞為食了。這本可以原諒和理解的事情,可我把它處死了。我非常自責,可那時,也確實無奈。那時,人們根本就沒有愛護動物的意識。處死一隻小狗如同踩死一隻螞蟻。六年前,我又養了一隻小狗,是京八串的,它活潑可愛,聽話懂事,長得也很漂亮,街坊鄰居,無論大人小孩,都很喜歡它。它從不咬人的。我曾還專為它填過一首《如夢令》的詞,誇獎它,可見我對它喜愛有加。它的嘴也很刁,別說山芋麵棒子麵窩窩頭了,就連白麵饅頭不摻肉它是不吃的。除此之外,還要喝牛奶,吃火腿腸、狗咬膠和高級狗糧。夏天,還要吃冰棍;冬天,還要穿狗衣狗鞋。總之,在它身上就花錢不少。試問,這種情況若在饑荒年代能做得到嗎?

現在,社會的物質財富逐漸地豐富了起來,人們的物質生活也得到了相應地提高,這得感謝鄧小平搞改革開放,改計劃經濟為市場經濟、改階級鬥爭為和諧安定的政策,使人們可以集中精力搞建設,一心一意謀發展,使我們的國家走向了世界,讓世界了解了中國。這樣,人民才逐漸富裕,國家才走向富強。也才有能力抗拒近幾年的天災人禍,如洪災、雪災和四川汶川、青海玉樹的特大地震災難,以及西藏、新疆動亂分子的打砸搶燒殺。同時,還成功舉辦了譽享全球的北京奧運會和上海世博會。試想,如果沒有改革開放,沒有國家領導人的勤奮,沒有全國各族人民的團結一致地努力,我們國家能取得如此巨大輝煌的成就嗎?溫總理說得好“多難興邦”,我們災難深重的祖國就是在艱苦奮鬥、不屈不饒中崛起成長的。麵對現在如此美好祖國的太平盛世,我要把一顆赤誠的心獻給你,我要展開雙臂熱烈的擁抱您。

列寧說:“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我們現在的生活好了,如果沒有節製一味的大吃大喝,造成營養過剩,都吃成了胖子,我們的國家還有指望嗎?有些人,吃倒也罷了,還要浪費,致使飯館裏大量的剩飯菜倒進地溝裏,使不法分子有可乘之機,把它們弄了去,製成地溝油,再流入市場,危害人的健康。寫到這裏,我的心情很沉重,我要提醒那些花天酒地的大款們和以公款大吃大喝的官老爺們,你們可以吃,但不要浪費,不要吃成胖子。我還要提醒八零後、九零後的年輕人,當你們盡情享受肯德基麥當勞的甜美時,你們可曾想到你們的父輩祖輩所經曆過的饑荒年代。

二十五 我和孫文清

獻給金中學子——我親愛的高中同學!為五九屆高三?4班畢業50周年聚會而作。

何有益

孫文清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學。他初中是在南京四中上的,住在長江路237號後進,有一幢二層小樓,是父親留下的遺產。父親病逝,家中僅有母親和兩個年幼的妹妹。我住校,他走讀。當時,我是班上的生活委員,我和他的相識和相知,是在高一上的期末。可能是我們投緣,在臨近期末考試時,他邀請我去他家一同複習功課。已經很晚了,他說“別回校了,天又冷,就在這兒睡吧!”他誠懇熱情,我盛情難卻,於是同意留下和他睡在一起。睡前,他又買來了豬大腸和豆腐,我們吃了一頓熱乎乎的大蔥肥腸燉豆腐,吃完,又美美地睡上一覺。兩個年青火熱的心貼得更緊了。之後,我們便往來不斷。

他體育不出類,歌唱不拔萃,但象棋下得特好,我常常是他的手下敗將。這說明他很聰敏,腦子很靈,他的數理化成績也挺好。他能考取十中(現已恢複原名叫金陵中學),完全憑他的聰敏實力。這使他興奮不已,免去了他長途奔波之苦,十中離他家的路程比四中近了一半還多。而且,十中又是響當當的名校,多少人是望洋興歎,可望而不可及的。

他母親命苦,中年喪夫,留下一雙年幼的兒女,生活無著,無奈又找了一個上門的老伴,生有一女。可這老伴體弱長年有病,在生活上並未對她有多大幫助,在小女兒三四歲時,他就撒手人寰了。為了生活,他母親隻好把房子租出去一半,自己出去當保姆,撫養這三個孩子。孫文清是長子,又是大哥,當然要為母親分憂,要擔當母親不在家的家務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這時,你會發現,他在課堂上,常會打瞌睡。不了解情況的人,常會發出“孫文清這是怎麼啦?”的奇怪,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我是了如指掌的,常在老師和同學麵前作解釋,求得他們的理解和同情。我是孤兒,可和孫文清比,似乎情況要優於他,因為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身去口也去了,沒過多的瑣事纏身。可孫文清就不同了,他除了功課之外,還要照顧兩個妹妹,十分繁雜的家務事,怎不會讓他疲憊和困乏呢?人常說“理解萬歲”,我是理解他的,他也理解我一個孤兒寒窗生涯的艱難。於是,我們兩個相憐的心連得更緊了。

無論是在學校,還是在校外,我們常常是如兄如弟、如影隨形,一同學習,一同玩耍,一同……。

大概是五八年,在大躍進的一片聲浪中,南京第三機床廠在長江路離孫文清家不遠處興建,於是我們有了可以打工掙錢的機會。我們常用星期天和星期六的晚上去那兒做臨時工,每個夜晚可掙1.4元,還吃一頓豐美的夜餐。我們的工作主要是跟著大平板車去磚廠裝新磚,回來後再卸下;或跟著大卡車來回裝卸砂子,小石子等。雖很勞累,但很樂意。因為我們終於可以憑借自己勞動的雙手,改變一下自己的窮困潦倒。

我們終於有錢去玩、去吃喝了。記得夏日的一天下午,我倆去玄武湖玩耍,好不瀟灑愜意啊?我們先溜旱冰,他的旱冰溜得比我強,因為這得花錢,所以我很少溜。之後,我們又去劃船,玩動物園。滑旱冰,使我們大汗淋漓;疲勞不堪;可劃小船,讓我們泛舟湖上,任清風習習,涼爽舒適,使我們疲憊得以緩解消除。上岸以後,我們又去動物園看猴,虎、獅、熊……,還在水族館看各種觀賞魚,十分愜意。興盡,發覺肚子有點餓了,於是,我們來到翠洲的一家茶樓酒肆,要來二兩老酒,幾碟小菜,其中一碟切火腿片,口味很好,味道極佳,它那火紅的顏色,給我的印象極深。我們坐在酒肆之外,涼篷之下,把酒臨風,有說有笑。耳聽暮蟬,眼望遠山,鼻間不時送來奇花異草的陣陣芳香,耳旁不時有悅耳動聽的鳥鳴,身處此情此景,加上幾分酒意,大有飄飄欲仙之感。

那時的玄武湖,不象現在遊人如織,熱鬧非凡,而是一個清靜幽雅的所在。那時的人們,都是以政治掛帥為榮,強調工作和學習第一,都去忙大躍進去了。生活上,隻要吃飽穿暖就行,沒有過高的要求。至於遊山玩水,那是資產階級情調,為人所不齒的。因而,不僅是玄武湖,就是中山陵,也是遊人寥寥,門可羅雀的。這使我想起二〇〇四年作的《一剪梅?昔遊玄武湖》,現炒錄如下:

燕舞湖邊銜爛泥。

湖水漣漪,

湖岸逶迤。

遠山遙望景依稀。

蜂蝶花畦,

虎豹熊羆。

遠處叢中有鳥啼。

楊柳依依,

芳草萋萋。

小舟蕩漾旱冰嬉。

人也稀稀,

友也怡怡。

這首詞就是反映當時的情景,不過我們去玩的是夏天,這首詞寫的是春天。季節雖不同,但時代都是那同一時代,即我們的高中時期,玄武湖的情況大致如此。

我們飽餐之後,已是暮靄沉沉,夜幕降臨,我們便去看露天電影了。

這在大躍進年代,能夠忙裏偷閑,去玄武湖享受一番,真是難得啊!特別是於我們這兩個窮小子。這一天,是我們快樂的一天,幸福的一天,永生難忘。

我們在一起寫大字報,在一起大煉鋼鐵,在一起下農場勞動,在一起……,說實在的,這樣的“在一起……”多了,我們真正的學習時間就大打折扣了,可當時的社會現實就是這樣的,誰能超越它,誰敢超越它,這是政治運動啊!

臨畢業前,我常在孫文清家一起複習功課。這時,他的大妹妹在六女中讀初三,也有一位女同學常來他家複習功課。可這位女同學的可愛卻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個兒不算高,但也在一米六以上,身材苗條,亭亭玉立。在白嫩麵皮、瓜子形的臉蛋上,很得體地鑲嵌著兩隻大眼睛和一張小嘴。穿著樸素大方,兩條辮子又粗又長,烏黑發亮。雖沒有沉魚落雁之容,羞花閉月之貌,卻也楚楚動人,令人愛慕。於是,一種莫名奇妙的激情在體內躁動,我心醉了,我抑製不住內心愛慕的衝動,情感如噴泉,似火焰,想到古人尚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何不寫封信,向她表露,傾吐呢?一天,我終於鼓足了勇氣,給她寫了一封求友信。我想,我不能冒昧、唐突,引起她的反感。因此,寫的是“求友信”,而不是“求愛信”。沒想到,不久,她卻回了信,表示願意和我交朋友。我喜出望外,高興極了。可老天不從人願,就在臨高考前我病倒了,交友也擱淺了。但在高考後,我們很快又聯係上了。這時,她也考完高中,我們約好在十中校門前相見。約七點半鍾,我見她來了。她穿著得體,上身是白底小花的短袖小衫,下係一條淺綠色的裙子,腳登一雙硬底紅色皮鞋,走起路來咯咯作響。我伴在她的身邊,有一種無比幸福自豪的感覺。我們走到珠江路口,上了去玄武湖的公共汽車。在玄武湖,我們沒有溜旱冰,也未去看露天電影,而是租了一條小船,在夜幕下,蕩漾在廣闊的湖麵上。這時,我們雖看不清彼此的臉,但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微風吹拂,送來縷縷發香,撩撥我的心弦,滋潤我的心田。我們傾心交談各自的情況——包括在學校的生活和學習,未來的理想,當然家庭情況也談了些。不覺一個小時很快過去了,這時,湖麵上也起了風浪,我很快把船劃到岸邊,當然是讓她先上岸,然後我再上岸,她在岸上伸出手來拉我上岸。當我們兩手相觸,緊握之時,我有一種“觸電”的感覺,一股暖流流遍全身,感到無比地幸福和溫暖。這對於一個無父無母,長期以來,沒有溫情,沒有疼愛的孤兒來講意味著什麼?這時,我感到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之後,我們在燈光照耀的路上,身影由長變短,再由短變長,邊走邊談,不覺夜已深了,近12點了,我們才分離,各自回家了。之後,我們在大華電影院和勝利電影院看過電影,去了挹江門外的小公園幽會。可我們的緣分竟這樣淺,當我去揚州師範學院上學後,便中斷了聯係。之後,我聽孫文清說,我和她在校門口第一次約會時,他和一位男士(也住在他家)在一旁偷偷地看我們。我問他:“怎麼知道我們約會的時間地點的?”,他調皮地說:“她給你回信時,我在傳達室發現了,便把它帶回家,這位男士一看,便知道,這是她的筆跡。因為他們曾經有過聯係,所以,他說‘拆開看看’。我們就小心翼翼地把信拆開,看了以後,又原封不動地把它複原,再放回傳達室,所以我們知道了你們的約會時間和地點。才按時去偷看你們的約會的”。我聽他這話,真是有點哭笑不得,我想這與我倒是無所謂,可與她—個女孩子,又是孫文清妹妹的同學,臉上肯定會掛不住的。我又想,我們的短短相處就終斷了聯係,是否與此事有關呢?至今還是個謎。後來,我們再也沒有聯係過。可她的信,我至今還在完好地保存著,這畢盡是一段緣分,有時也拿出來看看,無限感慨。不知她現在還好嗎?

高考發榜了,我錄取了揚州師院,孫文清錄取在南通醫學院,我們的兩地書來往不斷。轉瞬,寒假已至,他說乘船攏揚州和我一塊回南京。我到船碼頭去接了數次,沒有接到,後得知明夜12點半還有一班從南通來的船,我卻睡不著覺了,到11點半便又去碼頭接。走在半路上,在路燈微弱的光亮下,發現遠遠有一個人影在晃動,漸漸向我走來,腋下還夾了一個包袱,近前一看,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我幾乎接了一天的孫文清。我們倆一見麵,便擁抱在一起,幾乎異口同聲地發出“想死我了”的聲音,這和一對戀人的相會有何二致?我把他的包袱接過來,一同回到學校,在一個床上,雖說同寢,但彼此都無睡意,互問對方的情況,直到天明。

在吃午飯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至今令我難堪。當時已是1960年,全國饑荒。我們學校飯廳內是八人一桌,每人一陶盆碗大米飯,名為半斤,實則不足半斤,由工友開飯前分放在桌上。每桌八碗,學生來後,自行拿著吃。那天,我和孫文清本想早點吃飯去城裏玩,當我們來飯廳時,隻寥寥幾人分散在各自的桌上吃飯(因為還未到開飯時間)。當我正拿起我的那份準備和孫文清分食時,看到鄰桌上放了九碗飯,當時靈機一動,也未多想,便把多的那一碗拿來便吃。這當然是違紀違法的,而且是極不光彩的事,可就在這時,被工友發現了,二話沒說,被當賊似的帶到了保衛科。保衛科幹部問我:“為何偷飯?”我說:“並非偷飯,隻是發現鄰桌多了一盆,故拿來吃了,正好我來了個朋友”。這當然是客觀理由,是站不住腳的,正人君子無論如何也不會幹這種事,更何況我當時還是班裏的團組織委員。工友也證明,當時鄰桌上是多放了一碗。但即便是這樣,也是不應該拿吃的。保衛科扣下了我的學生證,校團委組織部長和我談話,批評了我,一星期後,我取回了學生證。這件事,雖未看到外界有什麼反映,但我自此以後,心裏總覺得同學用異樣的眼光看我,我自責自悲了好長一段時間。對於孔孟之徒,應本著“君子固窮”的理念,當餓死是小,失節事大。我悔恨至今,自責至今。

寒假,我和孫文清一同回到了南京,我吃住在他家。這時,坐落在長江路上,離孫文清家不遠的第三機床廠已建成投產,經孫文清聯係,我們又去了打工。這次打工不象建廠時的搬運砂石和新磚,而是用一個大筐一條扁擔,把遠道運來的煤再抬到鍋爐房旁邊倒下,一夜仍然給1.4元,還吃一頓豐盛的夜餐。在寒冬臘月,幹這樣的活,是十分痛苦的。南京的寒,有時也可冷到零下八九度。但冷不怕,可怕的是經過一陣大幹之後出的汗,濕衣沾身的冰冷,是十分難受的。再加上子午覺得不到安睡,那種睏乏的滋味,實在難受極了。因為夜間有一餐飯,雖說不上饑寒交迫,卻也寒睏交迫了。但為了改善我們的經濟窘迫,我們還是默默地忍受,不停地幹著。我們的友誼也在窮困和勞動中不斷地加強提升。

開學了,我們各自去了自己的學校。這時,正值全國大饑荒,學校的夥食,名為早晚四兩稀,中午半斤幹,實際是吃不到這個數量的,同學們都吃不飽,餓肚皮。記得一個星期六的晚上,我和一位南京較好的同班同學叫顧根生的去市裏玩。我們學校在西郊瘦西湖畔,去市裏有一段距離,需慢步半個來小時,當時是沒有公共汽車的。我們走到國慶路,肚子餓得實在走不動了,便坐在路旁歇了好一陣子,免不了要談及沒有油水的瓜菜代,並不能強身健體,更不能長勁,要不然走這一點路,怎麼就不行了呢?我說:“當我們白發蒼蒼的時候,我會對我的孫子說,‘當年你爺爺上大學時,上街去玩,因為餓,幾乎回不了學校’的往事,他們聽了,不知作何感想?我想,他們會大惑不解,覺得不可思議的”。

一天,我突然接到孫文清從南京發來的信,信中說,他已休學回到了南京,並說他不想讀書了。可是休學並不能找到適當的正式工作,隻好靠給人家送煤苦度時光。但他覺得,那也比上學,餓肚皮要好。之後,他退學了,在玄武區房管所找到一份給人家修補房屋的泥瓦匠工作。工資雖不多,卻有了固定的收入。加上房租和母親的保姆收入,也能維持較低的生活。

1964年8月,我大學畢業,被分到北方工作。在上任前,免不了要去他家告別,他一直把我送到下關車站,直到火車開動了,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文革前,我們一直有書信往來,但文革後,我們終斷了聯係。直到1984年暑假,妻可憐我的思鄉之苦,主動提出讓我回鄉探望。於是,我隨及給孫文清探郵一封,沒有想到,很快就收到了他熱情洋溢的回信,信的最後說:“我曾多次碰到高中同學,他們都認為從我這裏一定可以打聽到您的下落和近況,可見我們的手足之情已被所有同學所公認。”又說“我已做好迎接您到來的一切準備,接待的標準是家庭元首級的”,我喜出望外。隨即買了一個碩大的西瓜,足有20斤(是送給孫文清的),又買了幾個燒餅,煮了幾個雞蛋和土豆(準備在路上吃),攜長子一齊上路了。記得我們是乘去鄭州的火車轉道南京的,當時的火車根本買不到坐票,車內擁擠不堪,走道上,都坐得滿滿的,無立足之地,烏煙瘴氣,空氣齷齪得令人窒息。這是八〇後,九〇後出生的人想都想不到的。

由於我們從鄭州轉道去南京,不好確定到達南京的準確時間,那時的通訊也不象現在,家庭有電話,身上有手機,所以無法聯係。盡管他信中說:“來時,我定到車站接您”,但到達時間不定,如何去接。所以,我們下了火車就乘公共汽車到長江路下車,步行不遠,便到達了他家。我們的相見,彼此的欣喜激動之情可想而知,他不由自主地迸出一聲“您終於回來了!”我也不由自主地迸出一句“想死我了”。然後彼此伸開雙臂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這時,他的兩個妹妹已出嫁,他也娶妻養子,一兒一女,和我的兩個兒子同樣大小。老母親在一家建築工地看管器材,吃住在那裏。我把她看作自己的母親一樣,特地買了點心攜兒看望她,她見到我兒也象見到自己的孫兒一樣喜歡。

我和孫文清的相見,是時隔20年之後的相見,在我們親切的交談中,知道了彼此的情況。他在玄武區房管所幹泥瓦匠幹了很多年,工資低,活兒重,整天勞累,生活十分清苦。特別是文化大革命時期,也被整得夠嗆。日子過不下去了,忍痛把自己心愛的祖產小樓,賣掉了一半。說到這裏他幾乎掉下了眼淚,有悔恨交加之戚戚。我能理解他此時的心情,他若不是困難到了極點,他是決不會賣房的。說到他的妻,他充滿了喜悅感激之情,說她原是一位農村姑娘,賢惠樸實,非常能吃苦。原先在房管所工地打工,後在一家圓珠筆廠工作。改革開放以後,他幫她辦了一個“個體營業執照”,幹起了單幹,賣的是肥皂、牙刷牙膏、衛生紙等小雜貨。每天早晨一個三輪車把貨裝得滿滿的,到早市,人多的地方去賣,賺了不少錢。孫文清也由一般工人變成了幹部(因為他畢盡是讀過大學的人),是房產經營公司新街口地段的負責人,領導有一百多人。他們的收入漸漸多了起來,生活也隨之好了起來,老房子又裝修一新,一間屋一台電風扇。電風扇在當時還未普及,一般家庭,如我家就沒有電扇。可見他們很會趕時髦,什麼新鮮事,他總是捷足先登的,這很符合孫文清的性格。

我的這次造訪,使他和他的家人十分高興。他的妻兒,我們雖從未謀過麵,但卻有一見如故的親切。他的妻,和孫文清一樣,對人熱情大方,誠懇實在,用南京特有的飯菜款待我們。他的兒女,也很快和我兒子消除了陌生感,增加了親切感,以至於打成一片,一塊玩耍,一塊親切交談,相互介紹南京和保定,學校的生活和學習情況,相處得很融洽。這當然是他們父輩交情的延續和發展。

這次時隔20年後的南京行,不僅會見了一些老同學,還拜訪了班主任章明華老師。我特地帶著我兒參觀了母校金陵中學(十中),並把他領進了口字樓一一指給他看,我曾經住過的房間,他羨慕不已。我還帶著他到玄武湖,莫愁湖遊玩,去中山陵,明孝陵拜謁 ,也去了雨花台憑吊,並看到好多精致、名貴、漂亮的雨花石,他興奮極了。我為他買了幾塊,並跟他說:“雨花石雖出在雨花台,其實有很多名貴的雨花石是出在我們六合的靈岩山,我可以帶你去那兒找”。不幾天,我帶他去了六合,拜訪了我的小學恩師陸杖黎。因陸老師家在六合的小營,幾乎就在靈岩山的山腳下,所以我帶他去了靈岩山尋找雨花石。我們找了一些色彩斑斕,晶瑩剔透,十分好看的小的雨花台,帶回保定給他的弟弟和母親看,他們也讚不絕口,十分欣賞喜愛。遺憾的是,我們八五年搬家,幾乎把他們全部遺失了,僅帶回幾塊,現放在我每年冬天養水仙花的花盆裏,也很雅致美觀。在陸老師家呆了兩天,我們又去了我的出生地——瓜埠,吃住在表哥周恩榮家。我帶驥兒去探望了我嬰、幼,童時住過的地方。現雖然改住了錢家,但那塊地皮還應該是我們老何家的,可已無法要了回來。當地的幹部說:“你要是回來住,鎮政府可給你劃一塊宅基地,要回原來的地方是不可能的了”。我隻好尊重當地政府的意見,以後便再也沒提過。我兒年紀雖小,但很懂事,他問及他爺爺奶奶的墳,並提出我家的祖墳在哪裏。我帶他去看望他爺爺墳的時候,因有一條大溝擋住去路,隻好隔溝而望,可望而不可及。我們隻好朝墳的方向鞠了三個躬,以表祭奠與哀思。至於他奶奶的墳,就連我也不知所蹤,無法祭拜。何氏祖墳,據我幼時的回憶,是在當地的老鷹窩,我隱約記得幼時跟著大人們去清明掃墓過。但當年一個碩大的墳墓現在還在否?在哪裏?都不得而知。我們在瓜埠住了三天,問及和拜訪了曾經有恩於我的一些好心人,如朱媽媽等,重又回到了孫文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