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鬆蘿山下(2)(1 / 2)

那天的天氣很好,午餐後,我和玉蘭攜著手兒到村中近處去散步,經過清澈的小溪旁,站在田壩上,望著荒涼而清淡的曠野:遠處的竹林茅舍,荒塚孤亭,平列在黃色的土山下;山上白雲,正展開她的裙據,趁著微熱的陽光,斜倚笑臉,媚視這冷靜的人間。西風清涼地吹著她頭上的細長發絲,時時拂過我的頸旁,使人生出一種奇癢而愉快的情感。在陽光底下斜望她白嫩的臉頰,紅豔得正同抹上了胭脂。四顧無人,我頗覺情不自禁,突然的吻了一吻她的美麗的嬌臉,說:“好玉蘭,你歡喜我們的村中野景嗎?”她把雙手腰帶似的圍著我,說:“我歡喜,——我歡喜永遠地同你吻著,在這荒涼的田壩上,在那清澈的小溪旁,在遠處的土山上,在飄渺的白雲下,在荒塚上,在竹林中,在茅舍裏。”說完,她鬆開手兒東西亂指。我說:

“好!你快離開那樣的家庭,來這裏和我一起!”“隻怕是不能長久!待你出嫁,我更同誰住在這裏!”“不,我決不嫁——不嫁旁人隻嫁你!”我笑著說。“癡丫頭,隻怕你的爹媽決不會允許你。女人如何嫁給女人?”她說,我也不禁憮然。停了一刻,我又說:“今年寒假你不要回家,到我們這裏來看雪景。”“不,”她說,“假如明年還進學校,一定到你家裏過一個清閑的暑假。”“好,玉蘭,你千萬不要失信!”

太陽不肯為我們的快遊而多停一刻,轉眼便要西歸,天邊便顯出紅色的光芒,炊煙四起,暮鴉亂飛。我說:

“太陽沒有多時的快樂,不久便要回去了。”“我們趁著太陽未走先回罷。”說著,我們便攜手回家,辭別媽媽,媽媽已經替我們備好了許多食品。她對玉蘭說:“我歡喜你,希望你以後常同淑琴來家玩玩。你們倆兒當真像一對姊妹!”

寒假快近了,同學們都忙著預備功課。

玉蘭說:“你晚上不許來吵我了!晚上來吵,第二天總是不能起早。要考了,規矩一些罷。”

“好的。”我假裝答應了,心裏隻是好笑。晚上在自己床上睡了一會,又跑到她的床上去了。她還沒有睡著,用手推推我說:“怎麼又來了?”“好玉蘭,饒饒我罷,我一個人怕——”“呸!怕什麼?從前還不是一個人睡的。分明說謊!”她說。那天晚上我們總算又擠在一床睡了。

次日早上她說:“你今晚再來,我要去告訴舍監了。”

“好的,你去告訴。”我笑著說。“你真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假如這番考試不及格,大家都留級,有什麼好處呢?明年我更沒有臉麵來校了。”說著,她眼中噙滿了眼淚。我急了,連忙說:“好玉蘭,不要哭,我一個人睡也好。待考完了,再兩個人好好兒睡,睡三天三晚。”說完,我含笑望著她。“考完了自然隨你,”她也笑了,用手摸摸我的頭發,說:“你的頭發亂得像草一般的,也不理理!”

學校中每晚熄燈是有一定時間的,她便買了幾枝洋燭,每晚預備功課。有一次,我半夜醒來,仿佛眼前有光,知道勤苦的玉蘭正在看書,便喊她:“玉蘭,你要不要命呀?”“好,我就睡了。”等我再睡醒來,仿佛玉蘭還在看書,我說:“玉蘭,你真不要命了!你再不睡,我要起來吵你了。”她才沒奈何地就寢。

但是,命運,殘酷的命運呀!她對於玉蘭這樣優秀而美麗的女郎,竟絲毫不加以憐惜。在考試的前三天,我們寢室裏,忽然發生偷竊的問題,住在我的對麵的胡婉,說是她失了錢了。這是怎樣奇怪的一件事情呢?胡婉說:

“錢袋裏有五塊現洋,擺在箱上,次天上午去拿來用,一摸,錢袋是空的。錢哪裏去了呢?一定是誰偷去了?”

是誰把錢偷去了呢?寢室裏一共四人,除了胡婉,大家都有嫌疑。另外一個打掃房間的女仆,當然也有嫌疑的。

於是大家開始討論了:錢是當天晚上放在錢袋裏的,次天上午便沒有了。是晚上偷去了,還是次天早上偷去了呢?晚上隻有玉蘭睡得最遲。女仆充當本寢室早上灑掃時,胡婉自己還在房內看見的。次天恰是玉蘭值日生,房鎖後,鑰匙是放在玉蘭的身上。

從胡婉與張秀口角中流露出來的意思,玉蘭竟不幸而有重大的嫌疑了。她們倆先前同我也很好的,後來為了玉蘭的緣故,漸漸同我疏遠了。我知道玉蘭是冤枉的,但是不好意思出來辯護。她們倆也不肯直言,隻是明譏暗刺。

最痛苦的自然是玉蘭了,她急得臉孔青白,向我說:

“我要做賊,天誅地滅!請她們查我的箱好了。”我說了很多的話安慰她,我勸她暫時不要著急,將來總會水落石出的。她說:“‘水落石出’是沒有的事!世界上冤枉的人永遠是不能昭雪的。真的賊反而不會吃虧!”

舍監知道失錢的事了,她是讚美玉蘭平日的品行的,她悄悄地告訴我,她決不信玉蘭有做賊的事。她叫我勸玉蘭忍耐著,學校裏正在暗暗的查,是誰偷去的,將來總有明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