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鬆蘿山下(2)(2 / 2)

但可惡的是那學校裏的老校長!他聽信一麵之詞,也不管玉蘭平日是怎樣用功的好學生,他把玉蘭叫到校長室去,狠狠地罵了一頓。

我恨極那不分皂白的老校長了,我對玉蘭說:“他雖是我爹爹的朋友,我要寫信給爹爹,叫他同這樣糊塗老狗兒絕交!”但是我的謾罵,如何可轉移玉蘭那樣悲哀的情思呢!可憐玉蘭的苦痛的心中加上了那樣的打擊,她真支持不住了,躺在床上哭了一天一晚。像豺狼般殘忍的胡張二人,晚上在一個床上,嬉笑玩弄之餘,還斷斷續續地罵:“孤魂野鬼……賊……該死的賊……”

我愛的敏今,寫到這裏,我的眼淚不住地流下,我真不忍再寫下去了。多情的你,也當替可憐的玉蘭流淚罷。

我愛的,請你忍住眼淚,聽我說完玉蘭悲慘的結局。

學校中的考試開始了。玉蘭忽然出人意外地把她的痛苦收藏起來,她帶了慘白的臉,她同我們一般去應試。每種課程考完以後,我問:“玉蘭,你考得好麼?”“還好,沒有什麼大錯。”“呀,我可錯得利害!”“誰教你平常愛鬧呀!”“不得了!玉蘭,若是明年我留級,你升級,我們倆兒豈不是不能在一處了麼?”我忽然焦急的說。“不會,你不會留級。”她安慰我似的說,停了一刻,她又說:“我們倆兒明年還能在一處麼?咳!誰知道?”“玉蘭,你想不來了麼?不行,不行!”我似小孩般地抱著她。“來,假如我……我一定來。”

考試完了,大家等待學校裏出榜。我正纏著玉蘭踐考試以前的約,兩人睡在一床,每天戀著不肯起。這時的玉蘭,愛我真愛得激烈極了,我們晚上緊緊地抱著,她的舌頭便自然地送到我的嘴中來了,有時我怕咬了她的舌尖的嫩皮,把她的舌尖送回去,她便故意的自己咬破了她的舌尖,把鮮血送到我的唇邊來求憐憫。有時半夜醒來,她咬我,摘我的肉,我總笑嘻嘻的,不喊也不怨。可惜世界上歡娛的時間是不能常久的,在放假前一天的下午,我們倆兒正抱著睡在床上未起,討厭的胡婉與張秀跑進房來,口中喊道:“考了第一了!呀,賊的第一!”我知道玉蘭考了第一了,心中暗喜;因為她們暗罵玉蘭,又不禁十分心恨。睜眼看我手中的玉蘭,已氣得臉色發青了,我連忙用嘴唇親著她的臉。

那天晚上,我和玉蘭都一晚未睡。我總怕她明年不肯來了,我說:“玉蘭,你考了第一了,也許你的伯伯要歡喜些。”“他嗎?他歡喜什麼?他歡喜錢!”“玉蘭,你明年來好了,你的錢不夠,我可省用些,一個人的錢兩個人也夠用了。”“我不用你的錢!我已經無端的背上賊名了,用你的錢,豈不又成了騙子!”“不許瞎說!”我用手閉著她的口,她的眼淚又淌出了。

天色剛明大家起來,把書籍及用具理好,我的家中派了轎子來接我,玉蘭家中還沒有人來。我要等著玉蘭一同走,她說:“不必等!橫豎大家不同路。家中沒有轎來接我,我自會坐轎回家的。”她送我到學校門口,我們還攜著手兒走了一節,我說:“玉蘭,你一定要來呀!你不來,我也不來了。”“好,我來。”她的神色十分沉靜。走了一刻,我忽然想起,湊著她的耳朵告訴她:“你還應該留心你的哥哥……”“我知道。”她說。轎夫一再催我上轎,我隻得沒奈何地上轎走了。寒風吹著她的衣裙,我的轎子已經走了,遠了,我回頭還在轎窗中隱約地望見她站在寒風中揮著白巾送我。

我回家以後,第二天接到她寥寥的幾句信,說是平安到家了,我的心中也安慰了些。我同媽媽談起玉蘭,媽媽也歎息地說:“那樣美麗而端莊的女孩,也會做賊嗎?不會,一定是旁人誣她的。等你爹爹回來,叫他寫信去給校長,叫學校裏仔細再查查看,不要冤曲了好人!”後來她又說:“你寫信給玉蘭,叫她過了年到我家裏玩玩;開學時一同進學校罷。”我歡喜地照了媽媽的話寫了一封長信,正想寄去給她,郵票已經貼好了,她的可憐的最後一封悲慘的信卻已經來了。呀,我愛的敏今,我現在姑且噙著眼淚把她的信兒抄下,擔心些,好人兒,預備著手帕來揩眼淚罷:

我愛的淑琴:

你已經收到了我的信嗎?可愛的,你怎樣還不回信呀!唉!我已經等不著看見你的回信了!

昨晚伯伯接到學校裏校長來信,說我有偷竊嫌疑,叫我下期不要再進鬆蘿女師了。伯伯接信後大罵了我一頓,他說我敗壞家庭名譽,他要我快快給他死掉。刻毒的大哥又趁勢的百般淩辱我。嗬,淑琴;你知道我決不會那樣下流無恥去做賊。但事到如今,叫我有口也如何分辯?

照我的境遇,我本應該早死了,偷生到今天,實非我之所願。嗬,淑琴,在你接著這信的時候,你愛的玉蘭早已與她的爹媽聚首於虛無飄渺的陰間了,你應該為她祝福。但是,淑琴,為了我們倆兒之愛情,我在最後一呼吸以前,還十分戀念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