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電(4)(1 / 3)

“今天就像在過節,大家這樣高興,”影一個人忍住笑,望著眾人說。

“的確我很高興。今天就算是過節罷。我們歡迎仁民。我看見他,心裏真快活!”誌元接口道。

“好,今天就算過節,”賢嚷著,他推著慧的膀子逼著問道:“慧,那碗菜怎麼辦?”

慧已經笑夠了。她看那個菜碗,佩珠剛剛從那裏麵挾了菜走,接著敏又把筷子放進去。她快活地在賢的膀子上輕輕擰了一下,說:“你這個頑皮的孩子,你不吃,他們會吃。”

眾人又笑了。笑聲在空中飛舞,在眾人的周圍盤旋。街上仍舊是靜靜的。院子裏陽光穿過樹葉,射下好幾顆明亮的斑點在他們的頭上和身上。

“我想不到你們在這裏過得這麼快活!”仁民感動地說。

“我不是寫信告訴過你嗎?你看我到這裏以後人都變了,”誌元說,他也很感動。

“我們的生活裏是需要快樂的,”慧接口說。她放下碗,站起來低聲唱道:

我知道我活著的時候不多了,

我就應該活它一個痛快。

“慧總愛說這一套話,”影皺了皺眉頭抱怨似地說。

“那麼你想活到七十八十歲嗎?”慧走到影的背後,把一隻手搭在她的肩上,溫和地反問道。

“也許,”影短短地回答,回過頭一笑。

“我就不預備活到那個時候,我隻希望早一天得到一個機會把生命獻出去,”敏擱下碗,用冷冷的語調說。“死並不是一件難事。我已經看見過好幾次了。我記得很清楚。”他最不能忘記的是有一次他處在危險的情形裏,一個喚做德的朋友來救了他,德犧牲了生命讓他逃掉。那個人的心情他還不能夠完全了解,然而死是無可挽回的了。他看見躺在血泊裏的屍體。他覺得生和死的距離在一瞬間便可以跨過。他這樣想,眼睛有些模糊了。他慢慢地把眼瞳往上麵一翻,他看見從斜對麵座位上影的背後射過來慧的眼光。是責備的,還是疑惑的,或者探索的,他分辨不出來,然而慧卻知道敏在想什麼。

“敏,不要提那些事。記住今天是過節,我們都要快活。你一個人不要打斷大家的興趣。”誌元聽見敏的話覺得掃興,便發言阻止他。但是一股憂鬱的風已經吹到桌上來了。恰恰這時候好些人擱下了碗。

“我從沒有想到死,死至多也不過是休息。我就不會想到休息。”佩珠沒有改變臉色,友愛的微笑始終留在她的臉上。

“不要說話,有人在敲門,”碧忽然做個手勢嚴肅地低聲說。眾人就靜了下來。

“我去開門,”賢搶著要去。但是碧已經先走了。

不一會碧帶了一個穿學生裝的孩子回來,對雲說:“克要你去,這裏有一個字條。”她把紙條遞給雲。

雲攤開字條看,那上麵寫著:

雲明給人捉去了。我們剛剛得到消息。你馬上就來。

的確是克的潦草的字跡。雲低聲把它們讀了出來。

“啊!”誌元吃驚地叫了一聲。

敏站起來,用沉重的聲音說:“我也去!”

夜晚的空氣很柔和。深藍色的天空裏布滿了一天的星星。

大街旁邊一條寬巷子裏立著一所廟宇似的建築。門牆上掛了好幾塊木牌,工會的招牌就掛在中間。一盞電燈垂在門簷下,微暗的燈光使人看不清楚木牌上的字跡。

兩個青年女子跨過門限走進裏麵。她們走得很快,並不注意周圍的一切。

她們經過天井,經過那新近搭的戲台,看見幾個人站在台上,她們依舊閉著嘴,不說一句話?一直往裏麵走。到了右邊一排房間的門前她們才站住,輕輕叫了一聲“克”。

裏麵沒有回答,卻繼續送出來幾個男人談話的聲音。那個穿花格子布短衫係青裙的女郎先走進去。

那是會客室,克正陪著三個工人模樣的男子談話,看見進來的女子就對她點個頭說:“佩珠,陳清在裏麵。”他又看見佩珠後麵的穿灰布短旗袍的女學生,便驚訝地招呼了一聲:“德華!”

她們答應一聲,就走進了旁邊的另一個房間。

陳清正俯在書桌上寫什麼東西,看見她們進來,便站起來帶笑地問:“德華,你幾時回來的?”

“今天下午,”德華答道。她沒有笑容,她的憂鬱的眼光,在陳清的三角臉上盤旋了一會。她接著又微微張開小嘴問道:“明的事情怎樣?”

“不要緊。我們去交涉過好幾次了。過兩天他就可以出來,”陳清平靜地回答。

“你是不是在騙我?賢告訴我明的事情不好辦,說是有危險,”德華搶著說,她的眼光像刀一般地割著陳清的臉。

“一定是賢在說謊!你不信,你看這封公函!”陳清笑答道,就把桌上的文件拿起來,“我正在給公安局寫公函。”

德華帶著驚疑的表情走到書桌跟前。佩珠在旁邊靜靜地望著,她的麵容漸漸地開展了。

“明並沒有什麼大罪名,他是為了碼頭工人跟軍人打架的事情給抓去的,公安局已經有公函答複我們了,”陳清看見德華在翻讀文件,就繼續解釋道。

“德華,不要疑惑了。是慧在搗鬼,你上當了,”佩珠在旁邊帶笑說。

“慧?你為什麼提到慧?”德華驚訝地看著佩珠的笑臉。

“你可以放心了。賢告訴你的話一定是慧教他說的,”佩珠安靜地說。

“慧跟我開玩笑?為什麼呢?”德華放下了公函正經地問道。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一個熟習的女性的聲音先進了房間,然後他們才看見慧的被藍花格子布短衫掩著的健壯的身子。慧的裝束和佩珠的差不多,隻是她那飄散的頭發垂下來掩蓋了她的半邊臉。

“你要試驗德華和明――”佩珠隻說了半句話,德華就紅了臉不作聲了。

“慧,你不應該章 “我並沒有什麼大錯,”慧帶笑分辯說。“即使說這是開玩笑,我也並沒有惡意。你也應該知道明為了德華受了多少苦?他那副憂鬱的麵孔是誰給他的?德華也太狠心了!何必一定要裝得那麼冷淡!”

德華不回答,埋著頭低聲歎了一口氣。

佩珠收斂了笑容,溫和地責備慧說:“不要提了。你不看見德華在歎氣嗎?她回來一聽見賢的話就著了急。都是你鬧出來的。你這個戀愛至上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