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月,兵荒馬亂的,再加上大沙河經常泛濫,災荒不斷。有男有女的人家尚難維持生活,更何況我們孤兒寡母。母親白天下地種田,晚上在家紡紗織布,往往我睡一覺醒來,仍然看到她還在紡紗。每當這時,我多想快點長大,好替母親幹活啊。後來,我上了學。母親說:“隻要你能考上,就是砸鍋賣鐵也要供你讀書。”我雖然年紀幼小,但也深知母親的心意,深知家裏的困難。在學校裏,什麼我都不跟同學們比,惟有在學習上我一定要強過他們。平時,別的孩子玩耍,我不參加,抓緊時間學習,我總是在學校裏就把作業做完,放學回家幫助母親幹活。我家住的房子很小,下雨天甚至還漏雨,於是我便取來臉盆接著,常常外麵雨停了,屋裏仍然還滴著雨水。家裏沒有鍾表,有時我便學著古人,數著從屋頂滴下的水滴計算時間。屋子的門窗封閉不好,冬天冷風直往裏鑽,早上起來一看,屋中缸裏的水都結一層厚厚的冰。晚上,在如豆的燈光下,我讀著書,母親則忙著紡紗。有的人在有聲音的地方看不了書,然而,母親的吱吱的紡車聲,卻成了催我奮進最強有力的動力和號角。經常由於家裏買不起燈油,母親隻好摸著黑紡紗,我也試著在月光下看書,想不到在皎潔的月光下,竟真的能看清字呢。上中學那幾年,正好趕上國家困難時期,家鄉連年災荒,收的糧食不夠吃,老百姓都靠政府發放的救濟糧度日,每當青黃不接的時候,供應的救濟糧每天一人隻有二兩地瓜幹,記得有一次放學回家,我在小路旁挖了一籃子野菜,母親洗幹淨放在鍋裏,再加上半碗地瓜幹,煮了一鍋菜粥。誰知由於我不認識,竟然挖了有毒的野菜,粥喝到嘴裏又麻又苦,盡管這樣,我們也舍不得丟掉,仍堅持吃完。然而我和母親的臉部腫得很大,半個多月才好,至今想起來亦覺後怕。
母親待人寬厚,村裏人都說她心眼好。那時,我家雖然很窮,但是從不讓親戚鄰居小看,偶爾向他們借點東酉,母親總是想方設法及時還上。有時,碰到別人家有困難,母親寧願自己家不用,也要接濟他們。王慶錄是我同村的同學,上中學時就結了婚,小兩口分家單過,窮得一間屋四個旮旯(老家的土語,意為屋裏什麼也沒有)。母親看到王慶錄的褲子破得露著腿,就拿一塊自己織的布讓他媳婦給補上。看到李振東同學整天赤著腳,她就把我的一雙鞋送給他。鄉親們信得過母親,選她當了婦女隊長。
白天她帶領大家幹活,對年老體弱和有病的處處給予照顧。晚上,母親仍堅持紡紗織布。賣點錢一是供我上學,二是買過日子用的油鹽醬醋。母親不僅會織白布,還會織有各種花紋的布。在北京上大學時,我穿的衣服有的還是家織布做的。不知是什麼原因,說是上邊來了精神,讓割資本主義尾巴,自留地不能種了,連母親紡紗織布也不讓幹了。吱吱的紡車聲聽不到了,它給我們帶來的是更加貧窮。我高中畢業,離開家鄉去北京上大學後,就再也沒有聽到過我曾經十分熟悉的美妙動人的給我智慧和力量的吱吱的紡車聲。
那幾年,為了我上學,母親幾乎變賣了家中所有能夠賣的東西,惟有那架紡車,她怎麼也舍不得。盡管不用,她也要把它放好,而且還經常拿出來,細心地擦得光亮。
1972年母親從老家來到沈陽,在家人的再三勸說下,她答應把紡車暫時寄存在二嬸家。20多年來,她老人家經常和孩子們談起紡車的故事,說是等她回家一定把紡車帶到沈陽來。
從我上學到參加工作的幾十年中,每當遇到什麼困難和挫折,我耳邊就響起母親吱吱的紡車聲,於是我便有了戰勝困難的勇氣和力量。
前不久回故鄉,我在二嬸家又見到了母親的紡車,這是曾經和我們相依為命度過難關的救命車啊!我的眼睛濕潤了,心中一股熱流在湧動。頓時,仿佛吱吱的紡車聲響起,瞬而變成粗獷的交響樂曲,它更加催我前行。
母親,我永遠的愛
張可俊
母親,你撒手塵寰已經二十八年了,當年你離去時,我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如今已身為人母。塵世茫茫,歲月如煙,雖是人天永隔,但女兒對你的思念絲毫沒有間斷。幾十年來,我在心裏,在夢裏,描繪過你的背影,追憶過你的從前,但你在塵世的一切,始終是模糊不清。這一切,皆因你去得太早了、太匆忙了。早的女兒連你的模樣都記不得,匆忙得你連一張照片、一句話,都沒來得及留下。
今夜是你逝去二十八年的忌日,往事像潮水般湧上心頭。
那年,你三十八歲,我才剛剛三歲。新年的鍾聲隱隱還在耳邊,悲哀已籠罩了我們全家。母親,你是在大年初五的早晨被送往醫院的,從此,你就再也沒有踏進我們的房門。那天夜裏,我被一陣慘烈的哭聲驚醒了,怔怔地望著哭得死去活來的三個姐姐,嚇得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