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斜倚在一張用長青翅編成的軟椅上,胸口上放著滿滿的一大杯酒,杯中的酒是淺碧色的,酒沒有濺出來,隻因為他躺在那裏,連一動都沒有動,看起來幾乎已像是個死人,連眼睛都始終沒有張開來過。
一陣陣比杯中酒還要醉人的箏聲,仿佛很近,又仿佛很遠,卻看不見奏箏的人。
西門吹雪對此見怪不怪,他在擦劍,這把劍跟了他二十年,他每天都要擦千百次,卻從不厭倦並樂此不疲。
陸小鳳還是沒有動,忽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胸膛上的酒杯立刻被他吸了過去,杯子裏滿滿的一杯酒立刻被吸進了嘴,“咕嘟”一聲,就到了肚子裏。
他再吐出口氣,酒杯立刻又回到原來的地方。
“你和婠婠這一個月來,便是如此過的?就不能熱情一點兒?她便不曾吃你這把劍的醋?”
西門吹雪連頭都沒有抬一下,在他看來,這種問題很無聊,沒有回答的必要,但心裏卻偷偷的反省了一下——有談論過詩詞樂理,有互相交流過武學心得,常在一起吃飯,婠婠狀態不佳,這些時日偶有切磋,自己就是按照玉伯說的做的,玉伯還說,要循序漸進,別嚇壞了女孩子,一見麵就求婚的事千萬不能做了。
陸小鳳見他不理會,也不生氣,廢了好大的勁兒才抬起右手,給自己續了一杯酒,“真的打算就娶她了?她就不反對?”
“玉伯已為我們合了生辰八字。”
陸小鳳不作聲了。江湖人隨性,女兒家也沒有大戶人家閨名不能外泄的臭毛病,但若將自己的生辰八字透露給男方的長輩,那便是已經有了相許之意。
“我還是覺得太快了,你們之間會不會……”
“陸小鳳!”西門吹雪打斷他的話:“你喜歡查案,我這裏卻沒有那麼多門道,我想娶她,她也願意一直和我在一起,我和婠婠之間很簡單。”
陸小鳳噎住了,這恐怕是西門第一次朝他發脾氣,不對,是第一次發脾氣。但願西門這樣純粹的人真能有那樣簡單的感情,不是自己追求的熱烈如火,而是一種細水長流,無論如何,總好過他一人一劍,孤獨終老。
“唉,我能說什麼呢?戀愛中的人本就是不講理的瘋子,那就恭喜了。”
“自然。”
箏聲已停,西門吹雪將劍還入鞘,提起茶壺砌下兩杯茶,茶水呈紅色,陸小鳳已沒有精力再去驚訝他的改變了,西門吹雪在外隻喝白水,回莊後,偶爾會用普洱,但是祁門紅卻是從未沾過,不用說,那雙份的祁門紅已經解釋了他這麼做的原因,又是受某人影響。
果然,隻片刻婠婠出現在梅園中,陸小鳳剛剛將吸光了酒的杯子吐回胸膛上,酒杯中仍是空空如也,婠婠走近後,提起酒壺替他倒了杯酒,陸小鳳睜開眼時,發現婠婠正在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彎著腰,那張禍國殃民的臉離他不過八寸,然後,然後他被嚇著了,因為除了婠婠,西門吹雪也死死地盯著他,於是陸小鳳又緊緊地把眼睛閉上了。
婠婠忍不住道:“喂,你為什麼一直像死人一樣躺著,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不敢看你。”
“為什麼?”
“因為我怕看了你就再也移不開眼睛,我又怕一旦移不開眼睛,西門又不讓我看明天的太陽。”
“嗬嗬,”婠婠直起腰,嫋嫋轉身,坐在西門吹雪的身旁,接過那杯溫熱適中的祁門紅,無比自然的將手伸出給他把脈:“你這人誇起人來還真是叫人歡喜,怪不得那麼多女人連名分也不要卻跟你不清不楚,不過婠婠卻是最厭惡你這樣的人呢,你若敢對我口花花,婠婠便對著你的後腰來上兩掌,自此以後,一了百了。”
陸小鳳感覺自己的某處一涼,這斷子絕孫的狠招讓他害怕得往後縮了縮。
婠婠又轉向西門吹雪,貌似很疑惑:“上次見這人還人模狗樣的,怎麼今天硬是多了兩撇胡子,沒得糟蹋了他那副好皮相?”
陸小鳳的眉很濃,睫毛很長,嘴上留著兩撇胡子,修剪得很整齊。但此刻,他的臉憋成了紅色。
連西門吹雪都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不過既然婠婠覺得陸小鳳剃掉胡子好看,那以後陸小鳳再找他幫忙,就不要他的胡子了吧。
鬆開婠婠的手腕,西門給出了“已大好”的診斷。
“既已大好,你我切磋一番可好,這些時日,可把婠婠給憋壞了,可該鬆鬆骨頭了。”
陸小鳳欲要阻止,他比誰都要明白,西門吹雪的劍隻為殺人而生,一出劍,不是你死便是我死,根本不存在切磋不切磋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