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念有時候是個小刺蝟,但在她熟悉和信任的人,尤其是女性麵前,卻是很好說話的一個人。這就讓李枝枝經常逮了機會,指責她這不是,那不是,要求她按照李枝枝的指教生活,雖然最終收效甚微,但甘念每次聽從教誨的樣子,無辜而惶恐,一個勁說,是嗎,是嗎,真的是這樣的嗎?也讓李枝枝找到了一點感覺。李枝枝就不得不原諒了她,雖然口裏還在罵著。
甘念問,那我們怎麼辦呢?李枝枝就說,算了吧,還是我來想辦法吧!說完揮了揮手,像有幹大事的氣度。
實際上李枝枝並不是幹大事的人。幹大事的就像人家歌裏滴答滴答唱的心愛的小馬車,不達目的不休止。李枝枝在揮手之間,卻暗暗起了一個興趣,想要甘念知道,她李枝枝有在人類社會更強的生存能力。其實她可以不證明的,甘念是她的朋友,不是對手情敵什麼的,她可以不證明的,但她就是要證明,為了這,她就要決定把阿普幾萬元的業務單子當做實驗品,她要實驗給甘念看:你的,不行;我的,大大的行。就這樣突然之間,結果對兩個女孩子,不太重要了。
李枝枝說,還是我來想辦法吧!
接下來的時間,俞非就接到了李枝枝不少的電話。李枝枝不在電話裏說業務怎麼做的事,隻是邀請俞非吃飯。開始的時候俞非推辭,俞非說忙。俞非真的很忙。李枝枝就溫婉地說我們等,每次臨了還說,俞總不要太忙,俞總要保重自己啊。下次李枝枝又來電話的時候,俞非就明白了,女孩子們是在跟他玩套路,在公關他呐。
俞非又好氣又好笑。其實李枝枝可以直接的,甚至可以要求的。李枝枝卻迂回著,要拿下他。俞非想到這就覺得被女孩子們低估了,仿佛一群幼兒園的孩子,要跟他捉迷藏,還深信他找不著她們;可是,如果俞非真的不睬她們,甚至中斷了跟她們的合作,俞非會覺得自己真的輸了。想到甘念菩薩兒的樣子,無辜的眼神,言語卻充滿棱角,性格偏執於一方,好像沒學習做人就長大了,俞非藏得很深的童心也起了。俞非想把這個業務順便當作一個實驗。告訴甘念應該學習做一個真正的女人。
俞非忘記了,甘念是男是女,其實跟他是沒有關係的。
後來俞非真的接受了李枝枝的邀請。他料想有甘念作陪,就刻意穿嚴肅了些。他決定隻跟李枝枝說話,他要用輕視來打擊甘念的自尊心。就像鐵要燒紅,才能彎成想要的角度。
可是俞非的設想,卻最終落了空。人家甘念坐在那個咖啡館深藍的背景前,穿著豔麗,卻壁畫似的,不開口說話,讓李枝枝跟俞非講了個夠。
甘念真的不說話了,俞非就猜到是李枝枝教乖了甘念。沉默的甘念一味對付麵前的食物,仿佛在聽麵前兩個人的談話,又仿佛什麼都沒有聽到,偶爾抬起頭來,目光有HIP—HOP歌星的時尚癡呆,望望兩張說話的嘴,再望望落地玻璃外麵的天空,俞非就猛然捕捉到了癡呆後麵一閃而過的意思,憂鬱的意思。
俞非就在那一瞬間感到了內疚。
因為自己有一點錢,是買方市場,就把一個女孩子逼得不說話,隻用憂鬱的眼神看著天空。俞非突然覺得自己不像一個男人。
俞非問,甘小姐,你的意見如何?
甘念就回過神來,有點愣愣的。李枝枝趕忙把剛才的話題重複了一遍,提示著甘念。甘念卻並不馬上作答,她回轉身子,在大挎包裏窸窸窣窣摸索一陣,掏出了一個文件夾,慢漫展開給俞非看。甘念打開文件夾的時候,臉上淡淡的,菩薩兒樣。
俞非看到,甘念已經做好了三個包裝設計方案。三個都是以紅色為主調,輔以別的顏色裝飾,大氣,高雅,品位不凡。俞非一看就有點激動了,他完全忘記了跟甘念之間的爭論,連聲說,好,不錯,不錯,方案就是硬道理。
這件事後的俞非,反而替甘念擔心起來。有時候在辦公之餘,一邊澆花一邊想問題也會偶爾閃過一點杞人憂天的意思。俞非澆的是杜鵑,紅火似的,有同行來訪看到,就要送俞非一種黃的杜鵑,名叫“羊踟躇”的。同行說這種更好。俞非就說紅的好,說他的家鄉,漫山遍野都是映山紅。俞非說完繼續澆他的紅杜鵑,卻想甘念這樣一個女孩子,真正有才華、真正對工藝設計有自己理解的,可是如此地不懂得示弱。她還不知道“弱”才是女人真正的生存武器。她不懂得啊。她卻是真正的“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