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老了一百年(1 / 3)

走出了阿普公司的何之彥,竟向著青天長長地吐了口氣,他把他給俞非說的話,又對著老天爺說了一遍。他說,老子早就不想跟你個把馬養的在一起了。這些年來,他在阿普公司呼風喚雨,人家說他是二老板,人家哪知道一個男人,是寧為雞頭不為鳳尾的,尤其是不能為同班同學的風尾。哪怕做了來曆不明的野鳳凰的尾巴,也好過天天看到一起把臭襪子藏在枕頭底下的夥伴,搖身一變,仿佛從來就沒有藏過臭襪子,仿佛他生來就幹幹淨淨,就是穿聖羅蘭甚至阿瑪尼的。尤其是,這樣的人居高臨下照耀著你,日日用了和煦的語氣跟你說話,要用春天般的溫暖對待你,這叫一個男人的自尊心,如何受得了。何之彥便又恨恨道,老子早就不想跟你個把馬養的在一起了,老子是為了張靜雯,才受了你這麼多年的鳥氣。

何之彥一邊罵,一邊走,慢慢出了阿普的大門。這天何之彥交了車鑰匙,他沒有神龍車開了,他甚至不知道應該坐哪一路公共汽車回家,他便慢慢在路邊逡巡,心裏有點不適應。後來他給張靜雯掛了電話,說自己今天結清手續了,自己從此脫離阿普公司了。何之彥說到這些,心裏突然有了些許感傷,他正想把這種感傷傳遞給張靜雯,張靜雯卻說,之彥,人挪活,樹挪死,換個環境也許會更好。何之彥隻好說,是呀,我在阿普不都是因為你嗎!張靜雯說,我知道,是我耽誤了你的前程。這樣一說,何之彥反而道,我哪有什麼前程,是你提攜了我。張靜雯還想謙虛,何之彥卻說他有要事要辦,改天再聊吧,張靜雯就說好吧,有什麼困難盡管找她。何之彥卻是不會找她的,他仍然要在她麵前像個男人,他說自己有要事,就是要表明自己失業了也不是閑人,失業十幾分鍾就有要事辦,他不會是個被生活拋棄的人。

何之彥要辦的事,就是研究公共汽車站牌,找到回家的車。他合上手機慢慢看站牌的時候,才明白自己和張靜雯,終究隻是朋友而已,他摻和張靜雯的家事,摻和得太深了。

後來,公共汽車把何之彥簸回了家,何之彥已是筋疲力盡。他看見自家的陽台上,放了嗒嗒滴水的拖把,像地下工作者的信號,告訴他老婆在家裏。他的做護士的老婆,名喚小鳳的,個子已經不小,隻要倒班休息,就要把拖把水嗒嗒地掛在陽台上,不管樓下的鄰居願不願意。何之彥看到,就不想馬上回家,他不想讓老婆詫異他提前回家,盤根問底。他想他此刻的臉色,定是不非常難看。

何之彥找了個歪脖子柳樹靠著,看樹下的老頭下象棋。哪知人家人老心認真,特別叮囑他,觀棋不語真君子,觀棋不語真君子啊。何之彥就錚錚聲明自己是不會發言的,結果,他在歪脖柳樹下靠著,真的幾個小時一言不發,人家道他有風度,哪知道何之彥心裏,還在翻卷著被俞非解雇的事,兩個老頭的棋,他一步也沒有看進去。人真是奇怪啊,在阿普公司的很多時候,尤其是跟俞非意見不合,或者看到俞非過於得意的時候,或者工作壓力偏大的時候,何之彥就想有一天離開了阿普公司,該是何等的豔陽高照,他在陽光中舒展開手腳,他會創出比俞非更了不得的事業。可是在他還沒有準備好的時候。俞非突然就踢開了他,不是他炒了老板,是老板炒了他,這種冷不丁的形勢,讓何之彥半天回不過神,何之彥的心裏便有了說不出的滋味。

等到吃晚飯的時候,歪脖子柳樹下已經空無一人。何之彥還想在那裏多站一會兒,卻不斷受到騷擾。先是有一個胖胖的中年婦女過來問他,你是泥工還是木工,做一扇門框多少錢?貼牆磚多少錢一個平方?不待何之彥開口,她又顧自說下去,她說她們家的活不多,一天還管兩頓盒飯。何之彥說,你看我像搞裝修的嗎!那女人看看,說,也倒是,穿得挺幹淨的,不像。不過,女人馬上通過指責他來化解了自己冒昧的尷尬說,不是搞裝修的,站在這裏裝什麼裝?神經病!後來,又有學生來問他做一個本科文憑要多少錢,又有人神秘地搡搡他的肩,問七十元一盤的崴碟要不要,最後,還是一個擦鞋的婦女趕走了何之彥。那個婦女不跟何之彥答話,也不搡他的肩膀,卻以他為圓心,一米為半徑,反複畫著半圓,然後用了哀怨的眼睛盯緊他的眼睛,口裏淒切地叫道,擦鞋,擦鞋哪!擦鞋,擦鞋哪!不達目的不休止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