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念躺在床上,哭了睡,睡了想,想了又哭,她在床上躺了一天。而這一天中,李枝枝卻一直躲在廚房裏,躲在廁所裏,悄悄做飯,悄悄上廁所,然後在開飯的時候準時進來問甘念,喝不喝粥,雖然最後甘念搖了頭,斷然拒絕了進食,下一頓,李枝枝還是準時進來問。
這時候,甘念才覺出了友誼的可貴。雖然女孩子的友誼。沒有驚天動地的事情,甚至在平日裏,還有較著勁暗中比美比俏的嫌疑,可是女孩子的友誼,卻是可以分享些微快樂和深深痛苦的友誼,而男人的友誼,卻是分享大事情的友誼。
甘念躺在床上的時候,最懷念的是家鄉的香溪。人們說香溪是有生命有靈氣的,喝了它的水,男人更強壯,女人更美麗。小時候的甘念,無數次地嬉戲在香溪,她喜歡聽雨後漲潮的溪水那種汩汩的聲音,聽到入迷,聽到把甘念真正地帶走。然後,她就在這汩汩的回憶中,發覺了愛情這種東西,竟然是薄如蟬翼的瓷器!它那樣輕薄,輕薄到嬌氣,仿佛嗬一口氣,都可以碰碎它,碎到一地,碎到無法收拾;可是這薄瓷的核心,竟然又是錚錚作響的金銅,瓷碎了,心碎了,那個人的影子,在心中輕輕一敲,還是像夏季的風鈴,隨風歌唱。
其實,甘念也不是不知道,夫妻之間,免不了男女之事,可是這些事情,就像人世間的若幹事情,人是沒有勇氣去麵對的,真實的別名仿佛就是傷人。人還是不要活得太真實的好,有夢,才有希望,有希望,才有念想,才有活頭。那時候,甘念才知道,自己要的原來還真的就是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種感覺,她和俞非之間的一種感覺,雖然她曾經下了決心永遠不問他愛不愛,雖然他永遠不說的,雖然她仿佛不要愛,雖然她在某些時候還故作姿態推遠他,但是她這樣一路辛苦地跟著他,何嚐不是有個最深的自己,深深堅信,他愛她,盡管他的愛被這個社會的若幹東西,被他自己的若幹東西遮蔽了,盡管他的愛連他自己都沒有徹底警覺,但是她撥雲見日看到了最深的他。是的,最深的他愛的是她,而不是張靜雯!可是他驕傲地抗拒著,不說一聲他愛她,不是他沒有,不是他不願意,是他以為這個字是形式,是俗套,他卻不知道它在女人的心目中,早做了最切實最輝煌的內容,是另一種責任,是真真切切的能量啊,是可以改變女人生命的魔咒。他卻不知道應該用它來回報她,征服她。其實它既不能少他肉,也不能喝他血的,隻要他給了她,就勝卻了人間無數,結不結婚,又有什麼關係。女人哪,就是這般極致的高貴和下賤。恰恰是金風玉露點點重,無人信高潔而已。那就不要吧,如果男女的思維是如此大相徑庭,如果男人和女人命定了永遠的隔膜。那誰又能否定他不記掛她,在乎她。在一年又一年的日子裏,他每天給她打幾次電話。無數次,是躲在各種公廁私廁裏,或者專門在酷暑或大雨裏走出家門,避開所有人,問甘念一句,你還好嗎。是一年又一年的,他見縫插針地想念她,問候她,任是做戲,做到這個份上,也會弄假成真。就是這個甘念深信的,信到這個程度的,卻被何之彥帶來的磁帶,動搖了慢慢的積累。原來愛情仍然是瓷器一般!甘念驕傲的個性,怎麼會去愛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她認為她愛一個男人的前提,必須是,隻能是,這個男人也愛她,隻愛她。甘念便有了一種被釜底抽薪的感覺,空得無所適從,痛得無所適從。
這時候,甘念真心地懷念起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江上波。她想這個人或許就是世界上最徹底愛過她的男人,她卻這樣地遺棄了他,傷害了他,他當初的心境,隻怕是和今日的甘念一個模樣。甘念就想真是一報還一報啊。但是甘念在懷念中,還是知道自己是真的永遠不能接受江上波這樣的男人,不是他不好,是他們不合適,是她見了水草豐美的綠地,就再也回不到荒蕪人煙的沙漠,是她的欲望,過多的欲望,害苦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