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春節,舅舅從外地帶來一種叫紅香蕉的蘋果。這種蘋果特別圓,也特別大。它的香味,隔著櫃子早就跑到了我們的鼻子裏。好不容易等到姥姥要分蘋果了,身邊的表姐脖子伸得好長,她一邊舔著幹幹的嘴巴一邊忽悠我,這蘋果好酸呀。真的,我吃過,差點沒把我的牙酸掉。
他們一邊和姥姥逗嘴,一邊挑最大的蘋果拿。表弟還拿了兩個,一個抱在懷裏,一個拿在手裏,興奮得不得了。等到他們嬉笑著散去的時候,留給我的蘋果,當然是又小又青的蘋果了。
姥姥摸著我的頭,有些恨鐵不成鋼,你呀,為什麼這麼老實呀!
像彌補一樣,姥姥帶著我,來到了裝蘋果的櫃子前。這個櫃子是姥姥結婚時的陪嫁,大紅的箱子,上麵繡著一條龍和一條鳳。姥姥把櫃子打開,從裏麵掏出了一隻碩大的紅蘋果。給,別讓他們看見!
姥姥的偏愛和紅蘋果的美味,讓我鬼使神差地在姥姥家住了下來。
天知道,在這之前,每次住姥姥家,我都要哭天抹淚,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氣得小姨點著我的頭皮說,你家好麼?你家天天有白米飯吃麼?你家天天有豬肉吃麼?
小姨說的一點不假,在那個物質相對貧乏的年代,能天天吃白米飯和豬肉,已經不是一般的家庭了。雖然,表姐表妹們為了能在姥姥家住一天,常常想方設法,哭天喊地,肚子疼屁股疼就是為了在姥姥家住下來。相對他們,我倒顯得不太識趣。
那個裝著蘋果的櫃子,已經被我看了上百遍。我聞著蘋果的香味進來,再聞著蘋果的香味出去。每看一次,埋藏在心中的念頭就茁壯一次。等到我要睡覺的時候,那個念頭已經在我的腦海裏生根發芽了。
為了實現心中的計劃,我以姥姥打鼾為由沒有和姥姥同睡,而是睡在姥姥的腳邊,這樣我不但聽不到姥姥的呼嚕,還能幫她暖腳。姥姥顯得很高興,躺在床上不停地和我說話,話題的內容當然無關蘋果,而是我媽我爸或者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這事我不愛聽,何況今天晚上我有事情,姥姥在說話的時候,我的心裏快要燒焦了。我一次又一次地在心裏祈求,您快點睡吧,您不要再說了,再說天就亮了呀。
終於,姥姥不說話了,仔細聽,她還發出輕微的鼾聲。
我以前很討厭別人打鼾的,現在聽來,這聲音竟然是如此的美妙。它像一盒伴奏帶,在黑夜裏為我的動作伴奏出動聽的音樂。我使出吃奶的勁把櫃子挪開,一伸手,就摸到了蘋果。我感覺櫃子裏的蘋果不少,好像一櫃子全是蘋果呀。姥姥可真小氣,這麼多蘋果為什麼就給我們一個呀?一個孩子給五個也足足夠了呀!
我把蘋果拿出來,用被子死死地蒙住腦袋,使出全身的力量把蘋果啃了一小口,啃完後馬上伸出頭看看姥姥有沒有聽到。好在,她還睡著,而且打鼾的聲音比剛才大了。這樣一來,我就放心了,一小口一小口地把蘋果啃完了。然後,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哎呀,整個被子裏全是蘋果的味道。
真香呀!
接下來的日子裏,我一直找著各種理由呆在姥姥家裏不走。每天晚上,我都要從櫃子裏拿出蘋果來啃。我不知道櫃子裏有多少蘋果,但每拿一次我都要警告自己,不能再拿了,這是最後一次。但我忍不住,一到晚上,我都特別興奮,我特別想念櫃子裏的蘋果。
到了第九天的時候,這種好事突然結束了。爸爸的某個戰友從新疆來了,他非要見我,還給我帶來了好吃的葡萄幹。
我沮喪極了。
我不知道櫃子裏還有多少蘋果,但我還是想住下來,每天晚上吃那麼一個。這種蘋果太好吃了,每天晚上吃完我的肚子就撐得要命,別說一天的飯不用吃了,其實第二天不吃飯也沒問題。
臨走的時候,姥姥又一次拉著我走進裝蘋果的櫃子,她說,你要走了,給你帶幾個蘋果。
接著,我看到了姥姥無比驚訝的表情,再接著,我就聽到了外屋的爭吵聲。姥姥認為蘋果是小姨偷吃的,因為在蘋果剛拿來的時候,小姨就偷吃了兩個。小姨氣得臉紅脖子粗,她一邊喘氣一邊據理力爭,我沒吃,我真的沒吃!見姥姥還不相信,小姨“嗚”的一下子哭了。她說姥姥從小就偏心,好像她就是一個壞人,不管什麼破事都賴到她的頭上。也許她根本不是姥姥親生的,也許姥姥隻是她的後媽罷了!
我努力咬著嘴唇,但我還是哭了出來。好像哭聲一下子壯了我的膽子,我把偷蘋果的事情說了出來。
當時,所有的人都愣了。
怎麼會呢?這麼老實的一個孩子。這樣一個平時說話都臉紅的孩子,怎麼會偷吃蘋果?而且櫃子那麼重?
是的,我偷吃了蘋果,因為蘋果太好吃了,想吃的欲望戰勝了一切。
若幹年後,當我再次回到姥姥家,還能看到那個曾經裝了蘋果的櫃子,櫃子很大,也很沉。我也曾經躺在床上,讓當年偷蘋果的鏡頭重演,遺憾的是,櫃子太沉了,我費了很大的勁才勉強把櫃子掀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