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我已十八。高考誌願上第一個填的便是西安交大,隻是太多的時候,事情是不能從人願的,差了三分,去不成西安,我留在了江南。打電話告訴他,他宛聲寬慰,言語中盡是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在我看來,仿佛我與他是有明媚將來的,曖昧而暖心。
大二那年,他來校找我。我在他未開口之前,向他表白,兀自說著,絮絮叨叨,因為事先喝了一大杯的白酒,是第一次喝,辛辣無比卻仍舊吞咽許多,隻為壯膽。最後竟不知怎的就醉倒在他的懷裏,醒來時,在一家旅館的床上,他坐在床沿,幽幽然的目光投住在我的臉上,瞳眸似要說話又生生退下。我勾下他的脖頸,微醺,奉上自己虔誠的唇。
他拒絕了。
他說:小詠,我這一輩子隻愛過兩個女人,一個是我的前妻,一個就是……他沉吟了良久,悠然長歎,是你的母親——夏襲。
6
秦笙,現在的我,又一次站在西安這片古老的土地上,走著十年前你牽著我所灑下的每一履每一塵,反反複複,輪輪回回,胸中一片平和。我早已褪去了那些乖張暴戾的尖刺,在西安,我永無防禦,因為堅信會有你的庇護,一如前塵。
那天你走後,我坐車回到家。
媽媽說,小詠長大了,會戀愛了,媽媽不會反對的,什麼都不會反對,去愛他吧,媽媽祝福你們。
全是假話,都是騙人的,口是心非。你明明愛他,為何不肯承認,為何要一直這樣的欺騙我,你以為我會要你的施舍嗎?我會要嗎?是歇斯底裏,撕心裂肺。
不,不,小詠,媽媽不曾愛過他,沒有,沒有的。小詠,你放心,我去和他說,他會愛你,會愛你的。
為什麼要你說,是啊!他隻會聽你的話,他當然聽你的話,他是那麼的愛你。夏襲,我恨你們倆。
十九歲時,我第二次摔門而出,直覺要北去,卻恍又明白已無法北去。就像小豬撲滿碎了第一次如何去碎第二次。水向東流,時光怎麼偷?
蹲在街心花園裏,抱著膝蓋,抽噎至天明。
第二日歸家,他們說,媽媽在尋我時,因急切而看不到信號燈,被右衝上來的大卡車撞上……
葬禮上,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你,電話那邊,你不發一言,掛斷。
我已無心念書,辦了休學,輾轉在南方的每一座陌生城市,聆聽潺潺細雨清脆的回響,遣散寂寞淡薄闌珊的年華,流離過活。隻是,每每遷徙到一個新的地方,總是要尋一處公用電話打給你,聽到你依舊淡定的一聲:喂!便安心,靜默,切斷。
今日,終究是不敢抗拒昨夜那妖冶的夢境,踏上這雲煙深處舊日紅塵。
來見你。
斯時,我站在熙攘的西安街頭,給你打電話,咫尺天涯,記憶翻騰,清晰如昨,有很久的忙音,無人接聽。叫了出租車到達你的寓所,門已鎖,塵埃堆積。問鄰居,言:老父親去世後,懨懨成疾,不肯治療,一心求死,是一個月前咽的氣。另有簡短的便箋留於一個叫夏詠的小女孩。
小詠:
隻求一件,把我的骨灰與你母親的骨灰同葬。祝你幸福。
秦笙
(尾聲):
我注定永遠都是那個一個人離家出走的小女童,十五歲半,在火車上對著那個陌生的男人喊爸爸,然後再義無反顧地愛上他。
長亭外,古道邊,憂傷毗連天。
十載輪回,酒暖回憶思念瘦,結局早浸透。
2009年7月21日,我完成了他的遺願,他終於娶走了我的母親,成為我的父親。
隻是,另有一件事是要告訴他們倆的,明日回滇之時,便是我披嫁紗之日,但原因隻我一人知曉。